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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昏 “黑暗时代对思想发展的限制。”

NABC60

加入时间: 2008/04/24
文章: 2900

经验值: 136653

标题: 旁观者昏 “黑暗时代对思想发展的限制。” (308 reads) 时间: 2011-5-18 周三, 下午10:27

作者：NABC60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观察老一辈人的思想演变，让我看到一个封闭社会中精英人物在其先天限制下，如何在一定时候(其时黑暗浓重)走在别人前面，最后(稍现光明的时候)却常常免不了远远地落在了别人的后面。作为一个知迟识钝的人，大多数的时候我是被推着进，顶着退的，做的是典型的布朗运动，故而有机会对于那些脱缰而去或者是先知先觉的人有过一些观察。

一个黑暗时代对人发展的限制远远超出一个在黑暗时代自命不凡的人的想象，他/她简直就不具备估计这个损失的能力，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他生长的环境。1976年以前中国施行严厉的思想控制，这必然使得人们的思想发展水平受到严重的限制，操一口英语也没用。好比说一个人原本可以长到1。85米的高度，你把他塞到囚笼里去养，或者让他天天负重，他能达到的高度也就大大地打了折扣。今天当我们读到在黑暗时代里最杰出的反抗文字的时候，一方面钦佩作者的勇敢，锐利，另一方面，也不禁为他们曾经达到的高度长叹。假如不是一个压制思想自由的时代，不知道作者应该是怎样的成就。例如遇罗克，顾准这些人，他们都曾是真诚地追求真理的先驱。认真地考虑他们的思想成果以及构成这些思想成果之下的知识结构，不难发觉时代的严重限制。想想看，一个人(或几个人)在黑暗中摸索，或许由于天纵英才，有了一得之功或一管之见，但是，有谁和你自由交流，你能找到什么样的辩论对手，你有什么样的条件去比较全面地观察社会，你的成果怎么能够通过媒介传播开来使因此得到挑战然后适当修改并进一步发展(在你原本不大的错误还没有把你推得过远的时候)，你一天接受的信息总量，等等。没办法，怨天在这里大有道理。但是怨天之后，必须认识到自己的先天不足。假如给了你一个好的环境，你不妨对以前的“真知灼见”做一番新的思考。毕竟，给你带来唯一灵感的东西大多是统治者允许你看的东西，加上当时环境的种种限制，严重地阻碍了你在最好的学习年代里建立一个完善的知识结构，形成自己对各类事务健康，稳健，积极，开放的看法。

我在上学的时候曾经读到过这样一件故事。苏联的大物理学家朗道抱怨他长期不能得到出国的机会，他认为长期如此下去，自己将要成为一个病态物理学家。什么叫做病态学者？那个时候我并不能理解这样的说法。花房里花朵般的人物中我们会发现其中很多成为病态人物，但把人放到血里火里去锻炼，也会培养出许多病态人物。只是我们对前者瞧不起，对后者往往比较尊敬。说俗了，如果环境里应该有的没有，精英人物难免不多少表现一些病态的迹象。病态不是说处处都错，不是。病态经常是对处极其深刻，错处也颇显荒唐，但又不能把它们加起来除以2或乘起来开根。假如不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这种情况是容易克服的。之前，作者的工作条件要好得多，他有机会全面回顾比较别人的工作；之后，他能够及时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对自己的理论做进一步思考。这一前一后的差别太大了，这会使得走错几步的人及时回头。不然自己一条路往前走，等到走得足够远了，任你什么人说服，也是枉然，因为他已经看不到回来的路了，人也老得不会学习新的东西，变得只想向别人讲道理，别人的道理根本就听不进。诚然，为了让别人尊重自己一生的历程，不妨放个门户在那里矗立着，不为对错，只为稀罕，标新立异，显示深沉，不是说老兵不死只是渐渐地凋零吗，倒也是一种做法。不能说这不是人类智慧之树上的花朵，但有花而无果，必将很快被生活淘汰。抱怨别人没有钻研自己的学问就否定自己过于轻率是徒劳的。明显致命的错误，至少是漏洞，使得人们没有信心去花费时间搞懂你在说什么，于是连原本还有一些好的东西也因此被人忽略过去了。不过不要以为别人就连那些好一些的东西真的漏掉了。不需要从这些病态东西出发，人们照样可以认识到病态思想中的闪光之处，却避免了(并非刻意如此)因为病态要付出的巨大代价，和呼吸一样自然，不会动不动要死要活，地分南北，人分左右，谁的胳膊根儿更粗。

在略有病态的理论态度下成功的事实过去并非没有，只是越来越难有出头之日。信息交流的迅速和全面，表述方法的多种多样，各个学科之间相互渗透，都使得人们对过去的各种伟大理论产生重新审视的冲动，同时也具备改进的能力。聪明人到处都是，但最重要的是要他们可以自由地交换想法。离群索居，冥思苦想，闭门造车的东西，即便大致不错，经常是它的漏洞早早就掩盖了原本可能有的辉煌。

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环境的影响，再来说朗道。朗道天纵英才，一生在物理上的建树不可胜数。无争议地成为苏联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不是之一，肯定绝后，因为苏联不在了)，一位被大家推崇的传奇人物。在他身后留下了著名的朗道学派，以其百科全书派(就是什么都懂，但绝不肤浅)的特征名闻于世。可他就教不出一个学生比他强，甚至接近他的都没有(有两个学生前几年才得了诺贝尔奖但比朗道还差得远)。以前有位学问很不错的物理学家对我说：“再好的人，没有广泛地交流，都难于作出一流的工作。朗道才能没有问题，但一个老大，总是从自己肚子里往外掏东西，怎么能够持久。”另外一个被朗道认为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百科全书派的物理领袖费米的情况就完全不同。费米战后没有多久就死了。但是他在芝加哥大学的最后那几年，从他主持的那个研究团队里就出了约有六个诺贝尔奖得主(李，杨都在其内，李是嫡传，而杨跟费米那里学到的要比从他导师那里学到的要多)，份量大多都比朗道那两个要大。费米因此成了物理界唯一的三全人物(理论，实验，教学)。究其原因，绝对不是费米就比朗道个人的物理研究能力强很多。他也就是几年的功夫，而朗道的学习班开了几十年。也不是学生天资问题，朗道手下个顶个都很厉害，要通过地狱般的考试才能做他的学生。可见主要是西方的研究环境，特别是交流环境。这样一个环境才是这些人最终出头，不出头或不早出头的根本原因。朗道的环境还是不错的，老俄国的数理传统，加上人口也不少，苏共也厚待三高人物，有充足的研究经费等等。但与西方比较环境时就差了一些，多有天资的人也受限。朗道本人在李杨获奖一事上做了一些工作，有些是负面的。据前欧洲物理学会副主席(捷克人，这人后来参与了布拉格之春的运动)说：他证实当他看到朗道手下(记得叫虾皮罗)的一篇谈宇称不守恒的文章的时候，李杨的文章还没有出来，被朗道自己压下来了。虽然后来朗道等人迅速地察觉并进一步发展了李杨的理论，但造成的震惊程度已经不能和李杨比了。他这样在物理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足20岁就江湖驰名了，获奖却在李杨的五年之后。看来朗道的确是在他渊博的知识和深邃的洞察力在苏联无人能匹敌的背景下变得有些病态了。宇称不守恒的想法在西方受到另一个大物理学家泡利(物理界最著名的批判家)的强烈反对，年轻李杨的文章却通行无阻。

今天当中国人跨越大洋，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之后，会更深切地感受到，一个国家是否坚持言论自由的原则对于一个国家，民族，乃至每一个人的成长，一种理论的诞生和发展具有基本意义。它即刻并几乎绝对地限定了环境，而环境在大尺度上决定了兴衰成败，决定了思想成长的质量，也就决定了国民的品质。扼杀了言论自由，就是扼杀那个民族。并没有什么天条说一个有十几亿人口的大国没有人才，注定总产生众多看上去像旁门左道的东西，统治者们设置的环境使然。到了西方之后，我看到两边的区别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对言论自由的态度，我们在自己那边要辗转经年还搞不明白的道理，在这里却变成了生活常识。常识的积累需要时间，凡是需要时间的事都需要环境，而言论自由是产生健康，开放，人性常识的基础。没有言论自由的环境，也会渐渐地积累常识，例如多数人对少数人的专政，宗教是麻痹人民的鸦片，私有制是万恶之源等等。中国人看上去常常被说成是傻，那是过于轻巧的说法，因为傻人大多做不成恶。

中国人拥抱自由平等人性的热情并不亚于任何民族，如果不是更高。不需要施以阳光，把天上挂起的黑幕扯去就行，他们自己就会灿烂。在中文世界里，就我所见，关于言论自由的道理在胡平先生多年前的“论言论自由”里得到了全面透彻的论述，那篇文章经受得住时间考验，是罕见的无病态的成果。言论自由的原则早就有，但结合专制社会的现实来深入研究的并不很多，至少在中文世界里是如此。据说文章写作始于1973年--标准的黑暗年代，我只好说胡平先生确是个异数。前些时候看到启明/民愤在那里嘲笑西方的言论自由，我懒得跟他掰扯。众所周知，他已经自学到了熟知英语第27个半字母的水平，又在西方混了这么多年(可惜了这么多阳光灿烂的日子)。不曾读胡平的论言论自由没关系，怎么就不能从生活里感受到言论自由的原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作者：NABC60 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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