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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应小小衲先生之请,把以前在《独立评论》上张贴过的旧文再贴一次。   
断章师爷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9/08/25
文章: 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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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应小小衲先生之请,把以前在《独立评论》上张贴过的旧文再贴一次。 (842 reads)      时间: 2009-8-31 周一, 上午1:50

作者:断章师爷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雅人恨事(1)

姬通

张爱玲女士在《红楼梦未完》一文中提及:“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小时候看红楼梦看到八十回后,一个个人物都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起来,我只抱怨‘怎么后来不好看了?’……很久以后才听见说后四十回是有一个高鹗续的。怪不得……”。

从小就“懂得怎麽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风笛),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的张爱玲女士是举世公认的才女,这三桩恨事自然也是“雅人深致”罗。(典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谢玄小字)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后因以“雅人深致”指高雅的人意兴深远。亦用来形容人的言谈举止高尚文雅,不同于流俗。)然而,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未必尽然。

先说张女士的第一件恨事。鲥鱼是鱼中至味,东汉名士严子陵以难舍鲥鱼美味为由拒绝了光武帝刘秀入仕之召。苏东坡做诗称赞鲥鱼滋味:“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只要不是舌蕾有问题,或者天生厌弃荤腥者,即沪语称之为“胎里素”的,不管是雅人俗人,凡是尝过鲥鱼的都知道这种鱼味腴美,也都抱怨鱼刺太多。至于是否有钱买得起鲥鱼,那是与雅俗无关的。

再说张女士的第二件恨事。海棠幽态摇曳,烟轻薄妆,唐明皇曾将醉酒的杨贵妃比作“海棠睡未足也”。(事见《太真外传》,上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夘醉未醒,命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韵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曰,岂妃子醉,是海棠睡未足也。),《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女士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来咏白海棠,可谓花佳人佳句亦佳。那麽,海棠是否真的没有香味呢?唐代诗人郑谷在他的“海棠诗”中有“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如果花无香何以引蝶?此外和他同时代的刘兼描绘海棠的诗中也有“低傍绣帘人易折,密藏香蕊蝶难寻。”,表明海棠并非没有香气,只不过在花蕊深处才能闻到。至于苏东坡的“海棠诗”中就说得更明显了:“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明明白白地说出海棠的阵阵幽香在氤氲的雾气中弥漫散逸,沁人心脾。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也提及“吾欲证前人有色无香之说,执海棠之初放者嗅之,另有一种清芬,利于缓咀,而不宜于猛嗅。使尽无香,则蜂蝶过门不入矣。”接着他又反诘道:“奚必如兰如麝,扑鼻薰人,而后谓之有香气乎?”可见并不是海棠无香,只是海棠无扑鼻的浓香,只散发出幽幽的清香而已。

现在来说张女士的第三件恨事。《红楼梦》全书一百二十回,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先生著的,后四十回根据胡适之先生的考证是高鹗先生续的。张爱玲女士曾称《金瓶梅》和《红楼梦》“在我是一切的源泉,尤其是《红楼梦》。”高鹗先生续的后四十回书在“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的张爱玲女士看起来“稍微眼生点的字自会跳出来”,因此看到“四美钓游鱼”便觉得“突然日色无光,百样无味起来”。移居美国后,她对这本书进行了详细的考证,从《初详红楼梦》写到《五详红楼梦》,持续了十年时间。最后结集出版,书名叫《红楼梦魇》。在张女士心目中,高鹗先生续的后四十回书是“弥罗岛出土的断臂维纳斯装了义肢” ,因此她认为“《红楼梦》被庸俗化了”。

其实张女士大可不必将“《红楼梦》未完”引为人生恨事的。即使没有高鹗先生续的后四十回书,红学界已经够热闹了。说起来好笑,所谓“红学”也者,原来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在乾嘉学派流行的嘉定凇江,众多士子都热衷于研究“经学”,坐在冷板凳上埋头钻研“六经”(《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春秋》等六部经书)。独有一位朱子美(昌鼎)先生,专门看小说,一部《红楼梦》烂熟于胸。朋友责他不务正业,他说:“我也在研究‘经学’,只是少‘一画三曲’而已。”朋友不解,他笑着解释说:“‘经’字(繁体字)少‘一画(一)三曲(巛)’就是‘红’字,我研究的是‘红学’呀!”。(嘉、道两朝,以讲求经学为风尚。朱子美尝讪笑之,谓其穿凿傅会,曲学阿世也。独嗜说部书,曾寓目者几九百种,尤熟精《红楼梦》,与朋辈闲话,辄及之。一日,有友过访,语之曰:“君何不治经?”朱曰:“予亦攻经学,第与世人所治之经不同耳。”友大诧,朱曰:“予之经学,所少于人者,一画三曲也。”友瞠目。朱曰:“红学耳。”盖经字少,即为红也。朱名昌鼎,华亭人。见徐珂《清稗类钞》)“红学”两字流传至今,已经曼衍发展成为一门庞大的研究领域,或者说得更实际一些,已成为一只养活成千上万红学家们的巨大饭碗了。

上世纪初,政治尚未涉足学术,论《红楼梦》者各抒所见。王国维先生以德国叔本华哲学思想对照,认为《红楼梦》描写了人生的苦痛及解脱之道,是“彻头彻尾之悲剧”;蔡元培先生以为“《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胡适先生说“《红楼梦》只是老老实实的描写这一个‘坐吃山空’、‘树倒猢狲散’的自然趋势”;鲁迅先生只把《红楼梦》看作“人情小说”;俞平伯先生则认为《红楼梦》“作者所要说者,无非始于荣华,终于憔悴,感慨身世,追缅古欢,绮梦记阑,穷愁毕世”。

五十年代初,两个“小人物”李希凡先生和蓝翎先生在太祖全力支持下横空出世,对胡、俞之说大张挞伐,随即形成全国规模的“批俞、批胡”运动。俞平伯先生只能俯首认罪,检讨连篇。《红楼梦》遂被定位为“具有鲜明的反封建思想倾向的现实主义杰作”,贾宝玉先生也被太祖御口亲封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大革命家”。这以后两位“小人物”也渐渐分道扬镳。李希凡先生以《人民日报》文艺评论员的身份激昂指点,参与到大大小小的文化运动中去,成了风光显赫的红人;蓝翎先生却一直“写些偏激杂文,批评官僚主义”,1957年蓝翎先生中箭落马被划入右域。至于四十年后,两位年逾古稀的“小人物”之间的关系形同水火,最终对簿公堂,那就是后话了。

到了七十年代,“红学”服务于“儒法斗争” 。只要看看当时评论文章的标题就
可以得知其内容了:“《红楼梦》的反儒倾向”,“封建末世的孔老二──《红楼梦》里的贾政”,“反革命两面派的自我暴露──剖析林彪在《红楼梦》第一百零七回中的一段批语” 。至此,“红学” 研究已是脸面殆尽矣。

八十年代以降,三、四流乃及未入流的“红学”研究者多若过江之鲫,构成极为“拥挤的红学世界”,聚讼纷纭,风波叠起。毕生吃红学饭的周汝昌先生在“批俞平伯、批胡适”运动中曾经主动检讨,控诉胡适先生对自己的毒害,加入批俞平伯先生的行列。在“科学的春天”到来之际,周先生思想空前解放,挣脱了五十年代的评红模式,得出了发聋振聩的研究结论:“曹雪芹是行将步入近代中国人的启蒙者,意识革新的先驱者!”。于是写小说的曹雪芹先生就被周先生尊为“伟大的思想家”。

另一位“红学”大家冯其庸先生被经济浪潮冲击得心旌摇曳,有点耐不住心来钻古纸堆。于是他毛遂自荐地与金庸先生签订下“金庸小说点评本”的合同,为此“三下新疆,去实地考察《书剑恩仇录》细节描写的真实性”。众所周知,考证的对象应该是历史事实,《书剑恩仇录》是金庸先生在香港“大公报”付刊办公室里向壁枯坐时虚构出来的故事。直到三十多年后金庸先生的足迹才幸临新疆,真不知冯先生去新疆考证些什麽?结果冯先生的马P拍在马脚上,金老板丢下话头:“‘金庸小说点评本’是随便找几个人,说这段好,那段不好,就是小学生也会写的。”。

九十年代初,在通县张家湾镇传来了发现曹沾(加雨字头)墓碑的消息,这篇报导象一滴冷水掉进了热油锅,整个红学界都炸开了。对于“重见天日的曹沾墓碑”,以周汝昌先生为领军主帅的一派主“伪”;簇拥在冯其庸先生大纛下的另一派主“真”。前者提醒“要警剔有人乘机以假文物欺世惑人,这是有伤国体的大事!”;后者欢呼“(发现墓碑)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盛事”。“两眼近乎失明,仅靠右眼0.01的视力支撑”的周汝昌先生看出“该石所刻大小字共七枚,全不类清代乾隆时期书体,乃是现代人书写之形态”;冯其庸先生则针锋相对地反问“难道乾隆皇帝下过命令,要求百姓必须写某一种字体?”两派争得不亦乐乎,分别写出了洋洋洒洒的考证宏文,却至今没有争出个结论。

其实,不管是周汝昌先生还是冯其庸先生,心里都十分明白,从地下掘出的这块“石头”是真墓碑也好,是赝文物也好,对他们两造都有好处。正如周汝昌先生在文中透露的“争论的双方谁也离不了谁,而又谁也需要谁,这是客观事实。”。出世的“墓碑”其实是一块可以供红学家们啃用几辈子的特大干酪。因此冯其庸先生雄心勃勃地扬言:“墓石之争兴未阑,再论一千年”。

那位写了一篇《班主任》而在小说界迅速“崛起”的刘心武先生也想从这只煮“红学”的巨鼎里分一杯羹尝尝,于是他独辟蹊径地说秦可卿的原型是废太子胤礽的女儿,开创了研究秦可卿身世的“秦学”。此举自然触犯了“红学”研究的行规,冯其庸先生斥之为“所谓的‘秦学’研究,不是‘红学’,也算不上‘红外学’,充其量是‘红外乱弹’,是对社会文化的扰乱。”

另一位资深的红学家蔡义江先生经过详细考证,表明“无论《清史稿》中的‘圣祖(康熙)本纪’、‘世宗(雍正)本纪’或者‘表六(公主表)’中都未曾提及有这麽一位公主。”,而且蔡义江先生还“翻遍清宫档案中的‘列祖子孙(宗室)族谱’,也查不到关于这位公主的任何记载”。笔者也曾看过刘心武先生的红楼探轶系列,模仿学术研究的生硬文字里充斥了大量熟练的自然主义式的文学描写段落,当时我就有些怀疑刘心武先生是否在把《红楼梦》当《青楼梦》来读了。可怜的曹雪芹先生为写《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坐了十年冷板凳,自己生前“举家食粥酒常赊”,留下一卷未曾写完的残稿却带来了百年不衰的“红学”热,养活了数以万计的吃“红学”饭的专家学者。

只有俞平伯老先生不愧为诚实的学者,晚年深自悔悟:“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即讲的愈多,《红楼梦》愈显其坏,其结果变成‘断烂朝报’,一如商人之好春秋经。笔者躬逢其盛,参与此役,谬种流传,贻误后生,十分悲愧,必须忏悔”。信哉斯言!诚哉斯言!

再回到《红楼梦》未完的话题上来。其实在笔者这样的庸俗凡胎眼里,根本就看不出来“后八十回无论语言、文字、结构、审美取向等都劣于前四十回”。那些大大小小的“红学家”、“曹学家”,外加刘心武先生这样的“秦学家”,“一个个都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然而,他们对待高鹗先生的后四十回续书却同仇敌忾,将见不到《红楼梦》全璧的不满和怨气全撒到高先生身上,对其所做的续补工作全盘否定,横加指责,视之为篡改《红楼梦》的罪人,刘心武先生甚至将他定性为“用心险恶,受人指使的文化特务”。我始终不明白刘心武先生何以对高鹗先生如此怨毒?最近看了一篇报导“刘心武证实他将续写《红楼梦》后28回”,披露刘先生的“续作将发展前八十回埋下的政治斗争情节的伏笔”云云,才得知刘先生想取高鹗先生的“伪作”而代之以自己的“佳作”。倘若高先生迟生二百年,倘若高先生有幸又和刘心武先生同在一所中学里执教的话,高先生的下场…… 想到这儿笔者真替高鹗先生暗暗庆幸。呜呼,太祖虽逝,你死我活的整人之术犹存,国人何时才能稍加收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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