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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t:蓬莱悲歌——民国英雄吴佩孚将军传【节编】   
刘因全






加入时间: 2005/04/06
文章: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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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zt:蓬莱悲歌——民国英雄吴佩孚将军传【节编】 (757 reads)      时间: 2009-1-10 周六, 上午9:40

作者:刘因全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蓬莱悲歌——民国英雄吴佩孚将军传【节编】
近朱者赤也
蓬莱悲歌——民国英雄吴佩孚将军传
  
  民国军人皆紫袍,如何不与民分劳?
  玉杯饮尽千家血,红烛烧残万姓膏。
  天落泪时人落泪,歌声高处哭声高。
  逢人都道民生苦,苦害生灵是尔曹!
【吴佩孚诗】
  
   无论是和风细雨还是腥风血雨,历史总是轻快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因为时间是无坚不摧的。然而至少在时空穿梭机发明之前,历史之页要往回溯却总是那么涩滞和凝重,因为它需要悠长的追忆、深层的思考、犀利的表述,有时也许还需要一点勇气。
   民国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自从一党专制的国民党政权建立以至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的几十年来,鲜有人能真实地介绍他们,人们看到的,都是抹黑丑化,以致残留在人们心中的印象,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些身穿卡通军服、头顶高粱帽花的跳梁小丑——横征暴敛,花天酒地;胸无点墨,杀人如麻。
  其实人们看到的只是一片灰色的历史陆沉时代,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一个哪怕是只存在短暂时期的历史过程,也是一个当时千百万人在普遍原则上选择和生活的社会现实,是紧扣着的历史一环,而不是一堆臭狗屎。
  那是一块虽窄小而异常丰富的活动空间,是中国古代社会通向现代社会的走廊,是社会转型的枢纽;中国人当时正经历着步履艰难的民族惆怅期,民主共和、人权人道只是少数先驱者的奢侈品;无数人包括民国军人们在失去皇权后无所适从,正茫然地在黑暗中横冲直撞;同时这也是一个抚慰伤痕、重新寻找崇拜和憧憬、重新确立价值取向的一个磨合时期。
  而这种磨合,在当时主要是由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民国军人来完成的。
  什么是英雄?平凡人做出不平凡事,即为英雄。私欲并不能解释一切。它可能是启动一切最初的原因,但唯有最后的结局,才能作出公正的判断;私欲并非万恶,只有为一己之私悍然不顾一切的人,才堪称十恶不赦。从大量的文史资料中人们可以看到,民国军人中不论良莠,对国家民族的前途大都有一种感情上的负重感和义务感,并且每个人都曾努力求使义务和目的相一致。这是他们对传统文化道德意识和现实政治需要相统一的一种追求。在他们身上,既有千年历史长长的投影,也有现代文明的一抹曙光。耐人寻味的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是在祸国殃民,没有人不认为自己正在做着靖国安邦的万世功业。
   在这些人当中,吴佩孚是一个典型。
   吴佩孚,山东蓬莱县人。他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继曾国藩之后又一位具有巨大人格魅力的地方军阀。资料表明,至少在镇压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之前,在普通中国老百姓心里,吴佩孚受到的拥戴大大超过孙中山。吴佩孚的儒家思想及种种举措深深锲合老百姓的传统心理,尤其是他那宁死不做汉奸的强烈民族情结,那种以关羽、岳飞、文天祥和戚继光四位中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自比、并身体力行的人格力量,更令不少追随者甚至他的死敌,都为之倾倒和着迷。
  
  值得注意的是,吴氏在失势下野之后,日本军方曾斥资千万、用尽方法,企图策反吴佩孚出山当汉奸。吴佩孚其人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的地方,竟使穷凶极恶的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招降手段,甚至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剖析这种历史现象,对今天我们面对的世界形势和人心的向背,具有巨大的现实意义。
  
关注中国历史的人,往往不是对封建制度为什么这样黑暗专制感到惊奇。令他们感到惊奇的是:为什么在那样黑暗专制的社会中,还能够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忠臣烈士?
   民国年13年(1922),年届知天命的吴佩孚因年来一战安湘、二战败皖、三战定鄂、四战克奉,带甲十万,屯兵洛阳,俨然中国战神,名字光彩夺目,威望节节飙升,世界各国的报纸争相刊登照片,介绍事迹,名噪一时。在国内,吴佩孚驻兵的洛阳也仿佛成了第二国都,各省都在此派驻了代表,各方要人、名人像朝圣般纷至沓来——上自北京政府的国务总理、各部总长、各省督军、蒙古王公、边疆镇守使,下至各类政客、议员、文豪、商绅、隐士、侠客,往往一天要接待二三十人。据统计,仅在一年之中,各方来客的名刺(名片)就装满了一尺见方的手提箱。
   外国人慕名来拜访的也不少,如日本参谋本部第二部长伊丹松熊少将,日军驻天津司令官铃木一马少将,美国前驻华公使斯太因博士,日本驻汉口总领事林久治郎,英国驻华公使麦克米伦,美军驻天津司令官克思佩。其中日本人竟多达45人。
   这是吴佩孚一生事业的辉煌时期。但他的情绪冷静,扎根洛阳,厉兵秣马,密切关注天下的风云变幻。
   为什么要把洛阳作为大本营?当时做过吴佩孚参谋长的张方严在回忆录中说,吴佩孚认为洛阳为10省通衢,四通八达,地理位置居天下中。“夫所谓中者也,天下之大本也;我以重兵驻洛阳,则对外可以御敌,对内宜以武力一统天下”——这是他毕生念念不忘的大业。
   吴佩孚当时接受了众幕僚“师夷长技”的劝告,用西人的方式装备自己的军队。先后向美国军火商购买先进武器,计有步枪10000枝,子弹2000万发,重机枪250挺,总价值300多万美元。又购买了12架德国容克式飞机,组成空军部队,聘请美国人博治亚到洛阳帮助训练飞行员。同时建立了飞机机械厂,维修自己的飞机,也对外营业,帮人修汽车。北京交通部派两名电讯技师到洛阳,在练兵场东北角建立无线电台。向英国政府借款150万英镑,用其中十分之一买通了广东南方政府舰队的温树德,命他率7艘军舰倒戈,北上青岛,建立直属洛阳大本营的渤海舰队。聘请英国人莫利斯和格林做政治顾问。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名叫冈野增次郎的日本人,是吴佩孚当年在东北当兵吃粮时结识的草野之交。当年吴佩孚在长春驻扎,冈野在满铁工作,二人时常见面,关系好得互相忘记了对方是外国人。正是由于冈野写下了近千万字计的回忆文字,使后人对当年的风云人物吴佩孚的活动轨迹有更多的了解。
   吴佩孚是个很讲旧情的人,当时亲自写了聘书,聘请冈野到洛阳做交际顾问,一份待遇优厚的闲差。冈野接请后,马上束装就道,于1922年12月23日到达洛阳,受到吴大帅的热烈欢迎。冈野时年52岁,矮瘦个子,眼大无神,穿一袭中国式长袍马褂,与当年相比什么都没变,就是脸色由当年的酡红变成了而今的灰黄,当年光洁的脸而今也有了不少皱纹。老远就向吴佩孚拱起双手,口称“大帅”,眼泪夺眶而出。
   吴佩孚也两眼湿润,降阶上前紧握住冈野抖动的双手,大声问:“冈野兄!别来无恙呀?”
   “大帅,一言难尽呀。”
   “这样称呼我,见外了嘛!”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冈野不能让大帅周围的袍泽说,大帅的故交没有规矩……”
   “既然是故交,就该像当年那样叫俺子玉呀!”(吴佩孚字子玉)
   “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
   宴会之后,吴佩孚请冈野下榻继光大楼。这是一座刚落成的大建筑,有上百套房舍,专门接待贵宾的。
   进了客舍,冈野笑嘻嘻问:“大帅刚才说这大楼叫什么——继光大楼?哈哈哈,大帅把我这个倭寇安排住这,是大有深意的呀!”
   吴佩孚想了一下,也哈哈大笑起来说:“冈野兄,你的并非倭寇,你的是俺老吴的好兄弟!好朋友大大的!日本人除了倭寇,好人也大大的有呀!”
   冈野的住房有一个小客厅,吴佩孚专门给他写了一副对联:
   得志当为天下雨,论交须有古人风。
   当时洛阳练兵费用浩大,别的开支也很多,只靠北京的北洋政府拨款是远远不够的。吴佩孚只好另辟财源。对京汉铁路经过河南境内的地方,教豫督张福来截扣客货运费;鄂督萧耀南也把自己所管湖北境内的京汉铁路全部收入奉送给吴佩孚。吴佩孚还学古人的屯田法,引伊川水浇灌农田,办养鸡场,土兵训练之余去干农活,收入贴补军用。但钱还是不够用。怎么办?不知是别人献上的计策还是他自己的想法,吴佩孚在做生日大寿的事情上玩了个花招。
   1923年,阴历三月初七,是吴佩孚50大寿。别的寿可以不做,这半百之吉,却不能不做。那些惧怕他的、受其恩惠的、溜须拍马的,都准备奔赴洛阳大大庆贺一番。吴佩孚当然能预料到这种情形,就预先在报上刊登了一则《谢入洛宾客启》,下令部属各级将官,一律禁止送礼,禁止到洛阳祝寿。尽管这样,直系内外仍来了不少人,事后统计竟有700多人。如果事前不登那一则措辞严厉的启事,那就不是700人而是7000人了。好在送来的寿礼都不涉金银珠玉。其中陕西督军刘镇华的礼品最为特殊,竟是80多柄万民伞。最特别的要数冯玉祥的礼了。他懂得吴佩孚心思,送了一大坛子清水。送礼人解释说,玉泉山之泉为天下第一泉,送给天下第一人,其水清澈透明如镜,正好比大帅为人。吴佩孚大为高兴,顾左右说还是冯焕章(冯玉祥字焕章)懂得俺老吴的心。
   吴佩孚素来景仰的人物康有为也亲自到洛阳来贺寿,更使他兴奋。 康有为亲笔书赠了一副对联,字写得好,句子也工整,十分契合吴大帅的心意:
   牧野鹰扬,百岁功名才半纪;
   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
   吴佩孚见人就挠大拇指盛赞写得好,也不知是称赞别人,还是称赞他自己。他派秘书长(军师)张其芳专门陪侍康有为,又亲自送去1000大洋,作为润笔。
   康有为红着脸推却说:“大帅华诞,应是老夫送礼,怎该大帅破费赏赐,不妥当,不妥当呀!”
   吴佩孚哈哈大笑说:“先生雅士也,怎么还受制于这些俗套。先生墨宝海内无价,万金难酬万一,这区区之数,聊润笔燥而已,一定要笑纳的!一定要的!”
   康有为在继光大楼接待过两次吴佩孚,又去巡阅使署拜访了一次,几次都进行了比较严肃的谈话。康有为希望能说服这位手握劲旅的统帅支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说了车载斗量的话,还是戊戌变法时的旧调重弹:必须实行君主立宪才能救中国,只有君主立宪才是合符中国国情的政体。
   吴佩孚尽管有忠君的旧情结,但心里并不喜欢真正出现君主。有了君主就意味着必须无条件服从一个人,否则就会有悖逆之嫌。挟天子令诸侯,自己岂不成了梁翼、曹操、董卓一流,那还了得?当然他也不喜欢西方式的民主:老百姓选出议员,议员管住国家元首,元首管住三军将帅,整个国家成了环环相扣的锁链,谁都别想乱说乱动,这不对他老吴的脾气。他喜欢的是中国式的“共和”:没有君父,只有孙子般的总统和内阁,名义上叫议员去选,实际上谁当总统得由枪杆子决定,正可谓共字两只脚,在压力之下两头摇摆;和字一个口,谁权力大谁说了算,这样干起事来才无人掣肘,才办得成大事。这种思想不便和康有为讨论,只好虚与委蛇,指天笃地,大讲其周公之礼,目的是把康有为的话绕开,弄得康有为大费唇舌,又始终不得要领。
   走人之后,康有为写了一首题为《咏洛阳》的诗,其中两句“人尽穴居犹上古,地成沙漠愧中华”,就是对发泄对吴佩孚“复古”思想的不满。
  其实康有为是误解了吴佩孚。对方之所以老是跟他打哈哈,是因为在吴的心目中,老康始终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而作为北洋军阀、民国枭雄的吴佩孚,不但有军事才能,还有政治眼光。当时距离戊戌变法的时间并非太远,一些往事在吴佩孚脑子里明镜似的。他认为戊戌变法的成败,关键不在于事,而在于人。富国强兵,中兴大清,谁都不会有意见,问题是由谁执掌中枢?谁说了算?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领导权的问题。当年朝廷中新旧党殊死搏斗,争来争去的无非就是这一点。
  
早年,状元出身的帝师翁同和,虽然培养出光绪帝的爱国之心,却没有教会皇帝具体实施的办法(连他自己也不懂嘛!)仅为争夺对朝鲜国的宗主权这么一个毫无实际利益的鸟事,恿啜皇帝不自量力地对日宣战,导致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令刚刚亲政的年轻皇帝从此在西太后和朝臣面前抬不起头。十几岁的年青人竟然斗不过几十岁的老太婆?书生误事,书生误事呀!
   吴佩孚认为,当年害死光绪帝的与其说是慈禧,不如说是康有为。当年康要为急于做内阁总理,完全不懂宫庭斗争为何事,抓住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就妄图把满朝权贵一锅端,此事连他的大弟子梁启超都心存恐惧,认为对变法大业并无好处;又病急乱投医,策反袁世凯这个小人,遂致在瀛台关了3年刚刚放出来的光绪又燃起太后的冲天怒火,下令把他重新监禁,一直关到死为止!
   很快又过了一年。51岁生日,到了祝寿那天,来洛阳的宾客达到6000多人。把西宫的兵营都腾出来接待客人,士兵们还要开到十几里路外的乡下去挤村舍。紫禁城里的宣统皇帝代表郑重石最后才到,没有住处了,只好请到继光楼冈野的住处暂时对挤一下。
   各方送来的寿礼,金银珠宝玉器不计其数,其中比较重要的有:
   宣统皇帝赐的御笔亲制寿颂玉轴一对;纯金无量寿佛一尊;御用绸缎若干,御制茗香、果物若干;
   醇亲王载沣的礼物是白玉如意一支、仇十洲真迹《汴洛图》一幅、九眼端砚一方、伊犁名马一匹;
   湖北督军萧耀南为了讨吴大帅欢心,除了送俗礼纯金蟠桃一对之外,让人把100万颗鞭炮拴在一起,用两架云梯支着,挂了5层楼高;又有大蜡烛一对,每支重100斤;
   陕西督军刘镇华送来鱼翅席1000桌,金罗汉500尊,每尊用纯金二两五钱铸造;
   湖南督军赵恒惕送来玉器一箱,金条一盒,此外是湘绣寿轴一对,上书“洛阳三月花如锦,南极一星光烛天”,说是长沙一名士集唐诗而成。吴佩孚最受用的是这个,马上让人挂在寿堂的中间。
   曹锟也从北京派了专使来给他的子玉老弟祝寿。
   寿辰喜日,全体宾客、官兵举行盛大宴会,整个洛阳成了酒池肉林。酒酣耳热之际,吴佩孚让在场全体官兵高唱他填词的直军军歌《满江红•登蓬莱歌》:
   北望满州,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廓。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云恶。
   甲午战,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弱。叹江山如故,夷族错落。何日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却归来、永作篷山游,念弥陀。
   吴佩孚击瓯而歌,还激动得当场掉了泪。
   歌词中明显的反日情绪,使一旁代表日本驻华使馆派来祝寿的使馆武官田中大分大佐很不舒服,借着有了七八分酒意,抢白道:“诗中说大帅登蓬莱阁北望满洲,能望见长白山吗?”
   吴佩孚眼睛红红的,乜斜他一眼,冷笑道:“本帅心眼灵通,岂止能望见长白山,还能望见你们的富士山呢!”
   “望见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能怎么,要让本帅告诉你吗?那不行,道不同不相与谋。何况……何况你还只是个大佐,只配给本帅当卫士长。”
   这个田中大分被这么一提醒,想起自己的军衔实在没有资格跟吴大帅谈古论今,神圣的使命感荡然消散,只得低下头说:“是!大帅教训的是。”
   而吴大帅却并没打算饶他,问左右随从:“这鸟人叫什么名字来着?”然后点点头,打了个恶毒的哈哈——
   “哦,你的名字叫田中大粪?”
   “是田中大分!大帅赏识,卑职很感荣幸!”
   “真的是田中大粪?”
   “不错,是田中大分。”
   “竟然是田中的大粪?”
   “大帅,不对了,不是田中的大粪,而是田中大分,分开的分……”
   “你就是田中大粪,臭不可闻的大粪!”
   “这个,大帅,卑职的不明白……”
   吴佩孚两眼一瞪,喝道:“要你明白干吗?臭哄哄的东西!左右,给俺叉了出去!”
   如狼似虎的卫兵立刻蜂涌上前,连搡带推,把这个日本人赶了出去。
   见这个田中大分被撵的狼狈相,吴佩孚开心地打起了哈哈。旋即吩咐拿笔来。吟哦片刻振臂疾书,一挥而就,—首七绝跃然纸上:
   欧亚风云千古变,英雄事业古今同;
   花开阳春唯三月,人在蓬莱第一峰!
  这次生日做下来,堆积如山的各色寿礼清点出总价值4000多万大洋,真可谓盘满钵满了。吴佩孚生平不置私产,这么多钱干什么用?从他失势后生活的困窘情况看,最有可能的去处是用来充当日益支绌的军费。
  吴佩孚50岁生日时康有为不请自来,当然不是为了专程来拍马屁,也不是为了打大帅几个钱的抽丰。他看中的就是吴佩孚名噪一时的忠义二字,心底可能哀叹过当年策反的对象为什么不是吴佩孚吴大帅,而偏偏是袁世凯那个小人?
   在民国历史上曹、吴二字总是连在一起写的。曹是曹锟,吴是吴佩孚。当年北洋第3镇驻兵长春的时候,吴佩孚是统制曹锟手下一个营长。吴佩孚认为曹锟看得起自己,提携过自己,从此视曹锟为恩主,无论世事风云如何变幻,20余年矢志不渝。据此康有为认为,假如当年光绪帝的策反对象是吴佩孚,一种可能是不答应(不答应当有不答应的理由),否则即使是事败身死,吴某人亦当义无反顾———光绪再不济也是天潢贵胄,而曹锟不过是布贩出身。难道对一个皇帝的承诺,都比不上对一个布衣的责任?
  由于民国期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复杂太微妙,比较单纯的人际关系反而让人难以捉摸。曹吴二人是什么关系,曾经使许多研究历史的人感到困惑。
  
真正的友情是正直之人的灵魂契合和意气相投。邪恶的人有同谋;自私的人有同伙;政客有党徒;军人有属僚;战场上有战友,欢场上有损友——以上关系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1907年,清廷改制东三省,徐世昌任东三省总督、钦差大臣兼管三省军务。这一大片白山黑水除了强邻俄国、日本的滋扰惹不起可以不问之外,土匪(东北人叫胡子)横行,严重危害治安,这是没有理由不管的。当时东北驻军兵力单薄,分兵把守几个重要城市,并无机动力量专事剿匪。于是徐世昌奏请朝廷,将保定新军的第3镇调到东北来。
   第3镇出关之初由旗人凤山任统制,驻防地为吉林长春。吴佩孚为该镇11标1营管带。其时革命党人在广东起事,凤山奉旨前往镇压,一到广州就给党人炸死。袁世凯看中了曹锟,由他接任统制,于是吴佩孚成了曹锟的直接下属。
   这只是个偶然的组合。
   不少偶然铸成了历史。没有这个偶然就不会出现后来的曹吴集团,就不可能有直系的兴起,甚至可能不会有直系这个概念,那么,中国近现代史会不会是另一种写法,也很难预料。
   曹锟接掌第3镇,局面丝毫也没得到改观。土匪熟悉地形,耳目灵通,不等官兵来到早就作乌兽散无影无踪了。官兵一离开,又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绑票纵火。民无宁日,纷纷上告,状子直达北京。
   曹锟唉声叹气,一筹莫展,问部下官佐谁有剿匪之良策。
   那时候的曹锟46岁,身体已经开始发胖,但他身材粗壮、面色黑红,唇上蓄一匹乌黑浓密的翘胡子,脑后吊一根粗大油亮的发辫,整个儿老实憨大的样子。
   吴佩孚时年34岁,身材高瘦,体肤微黑,冬瓜形的脑袋后拖一条油光可鉴的发辫。那时候他还没有蓄须,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排略微发黑但整齐坚固的牙齿,样子虽然算不上英俊潇洒,也是堂堂一表,凛凛一躯。
   当下他见同僚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统制大人忧心如焚,声称若不能消灭匪患, 则他只好到奉天长跪辕下,向总督大人请罪了。
   吴佩孚挺身而出说:“标下愿往。”声称保证要将土匪手到擒来。
   曹锟看了看他,半天没开腔,显然有些信不过。这个姓吴的小子在咱营里每天只拿着本书闷看,走起路来蹈方步,一介书生的样子,与生人说话还有几分女儿的扭捏态,能收伏那些野蛮得像虎狼般的土匪?
   吴佩孚不行,那么又让谁去呢?军官们一个个像缩头乌龟。盘算来盘算去,转念想到难得有人临危请命,其志可嘉,不妨让他去试试?
   曹锟问带多少人去,吴佩孚表示一个营就行。
   曹锟又不相信了,冷笑说:“我全镇兵马10000多人都没成功,一个营怎么行呢?”
   吴佩孚坚持只要一个营,只是得从各标各营中挑选,重新组合,每个士兵还须配一匹好马。
   曹锟依了。又问:“多少天可以成功?”
   “50天。”
   “什么,50天?”曹锟似信非信。正值用人之际,又再没别的军官敢应承,只好让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去试试了。
   新组建的营真是不同一般,个个体格强健,马术娴熟,枪法和刀法都没挑。分成了几支小分队,以便分头行动。只进行了10天训练就拉出去上阵了。
   吴佩孚剿匪与别人不同,一不捣土匪巢穴,二不急于正面搦战,只派人监视对方行动,再轮番派小分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土匪知有官兵尾随,不敢去做”买卖”,只求躲开。东躲西躲无论如何甩不掉,官兵像尾巴一样坠在屁股后头,直逼得疲于奔命。有时给追赶得不耐烦了,掉过头来打一仗。官兵不慌不忙迎战。若土匪人少,就乘机包围歼灭;若土匪人多,则且战且退。土匪不能长时间和官兵打消耗战,只得散去。官兵马上又不远不近地跟着。土匪被闹得无可奈何,对吴佩孚恨之入骨。
   有一次,一股骑匪故意撞上了吴佩孚率领的一支小分队。刚刚交火,土匪就拍马而逃。吴佩孚率队紧追,心里却有点狐疑,怎么过火还没打出谱儿来就逃,是不是有诈?忽然,土匪头儿估摸他大意了,回身嘭嘭打来两枪。土匪枪法准极了,子弹不偏不倚从他脑门掠过,所亏他早有准备,及时地往斜后方猛然倒下,贴在马腹右侧,才捡回一条命。
   土匪头吃了一惊,惊呼好身手。自忖不是对手,无心恋战,只好掉转马头没命奔逃。吴佩孚哈哈大笑,调侃对方枪法太差,打高了点。
   这样耗了两个月,弄得土匪没法作案。不作案也就没了生计,土匪头哭丧着脸对手下说:“吴小鬼真他娘的讨嫌,一天到晚像屁虫似的跟着咱们打转,做不成买卖,不如大家先散了,各自回家过冬,过几个月等吴小鬼闹够了再说。那时候天气也暖和了,弟兄们再聚到一块玩吧。”
   他们哪里知道,吴小鬼真鬼着呢,早已将每个土匪的居家住地址摸清了,各村都埋伏兵丁等着,土匪回家一个捉一个,回两个捉一双。说不上是一网打尽,漏网的也只是少数。
  用类似的方法搞了几次之后,没多久长春地区的匪患就基本上肃清了。
  
   曹锟高兴极了,觉得吴佩孚确实是个将才,并非说大话的狂人,日后要图大事就得有个这样的人作帮手,必须结纳在身边,作知己看待。除了向总督大人为他请求奖赏、第3镇僚属摆酒为他庆功外,曹锟还在自己的统制衙门单独设宴,以示体恤。
   这是一所药材商的宅第,主人住在大连总药行,常年空着,只有一个老家院在这里看守。两进院落不算豪华,也还整齐,家具都齐全。总督衙门长期租赁,专门用作驻防部队主将的居所。
   私宴设在签押房(办公室)的一间小屋子里。曹锟要吴佩孚忘掉从属关系,说自己在老家排行第三,家里人都称他为“三哥”,他要吴佩孚也这样称呼他,而他则称吴佩孚为“子玉老弟”。
   这称呼一叫就是二三十年。
   吴佩孚微露醉色,眯着双眼不无纳闷,统制大人平素不苟言笑令人不敢接近,今儿个怎么变得恁地随和,简直变了一个人。哪个才是真正的曹大人呢?看今天他那副快活样,也许今天才是真的,平素是故意搭起架子唬人的吧。兴许做大官就是要这样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酒宴进行到两个小时以后,曹锟那张胀卟卟胖脸腮帮子上沾满了汤水和油腻,眯着眼对吴佩孚指指点点地嘲说:“子玉老弟,他娘的你小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他娘的怎么咱老曹从来就没听说过你小子?你小子是条好汉没说的,可总得有个来历吧?没来历在官场受挤兑呀!你看咱老曹布贩子出身,总让人瞧不起,混到现在40岁好几了才混到个小小的四品统制,怕是混到头了。”
   吴佩孚也喝到该胡说八道的程度了。惺松的醉眼乜着曹锟,抱拳拱了拱手用不能自持的声调忽高忽低说:“曹大人——不,曹三哥,英雄莫问出处,何须为当年引车卖浆伤感。他日风云际会,定当石破天惊,那个时候谁还追究你卖过布没卖过布? 当然喽,在下吴佩孚的出身也还是相当高贵的喽,虽然家父是山东蓬莱县城里开小杂货铺的,祖籍却是江苏延陵郡,乃是大周朝吴泰伯的后裔。吴泰伯人丁兴旺,膝下有24位公子,其中一个东渡到了日本,现在的明治天皇就是吴泰伯121代嫡裔,比俺吴佩孚还晚了一辈。曹……三哥,你可别不信……”
   曹锟瞪大了眼睛,拿不稳是信好呢还是不信好,只得不作声。
   吴佩孚又喝了两杯酒,牛皮越吹越大:
   “吴泰伯……吴家到了俺这一辈是孚字辈,全中国凡叫吴什么孚的都和俺同辈。胞兄道孚去世得早,胞弟文孚在家中侍奉老娘。我出生那天,老爹梦见抗倭名将戚继光来投胎,戚继光字佩玉,爹就给俺取名佩孚,字子玉,合起来就是佩玉,就是佩服戚佩玉的意思。”
   吴佩孚在那里唠唠叨叨地胡吹,曹锟在这里—杯又—杯地灌。听到这里,惊讶得啊呀连声,捉住吴佩孚的手直嚷嚷:“原来老弟前世是抗倭名将戚继光呀?失敬得很,咱要给你磕头,得要磕头,这个头不磕是不行的!”
   说罢纳头便拜。
   吴佩孚毫不退避,大模大样地扶他起来,口称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嘛曹大——不,曹三哥。
   曹锟揉揉眼睛,才明白面前这人只是自己的部下吴佩孚。便有些后悔,气哼哼地挥了一下手说:“别以为咱是给你磕头,咱磕的是戚继光,咱敬重的是戚继光不是你!”
   吴佩孚竖起大拇指晃来晃去,大声嚷嚷说:“对对对!谁抗倭谁就是大英雄。倭寇欺侮咱大清多少年了,老鼻子了!俺小的时候,亲眼看到倭寇兵舰开炮打塌了蓬莱阁的横匾,还打死了几个老百姓。他奶奶的,小鬼子还说开炮只是闹着玩。这能闹着玩吗?他们在自己日本国敢这样闹着玩吗?在咱们中国他敢!炎黄后代,脸上无光啊!咱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咱吃粮投军所为何事?忠君爱国呀!”
  见吴佩孚说得涕泗交流,曹锟紧握着他的手宽慰地拍打着说:“子玉老弟,不要着急,总有一天咱弟兄风云际会,那时候手提劲旅,驱走倭寇还不是小菜一碟?”
   吴佩孚曾经多次与人摆过自己的家谱,说他是山东蓬莱县人,曾经考据过自己的家世,是周太王长子泰伯之后人。泰伯是周文王姬昌的大伯,认理说周太王应该传位给泰伯,可是泰伯的三弟季历很能干,何况季历又有一个儿子姬昌,因此周太王叫季历当了王。泰伯害怕这位老弟做了王容不得长兄次兄,于是一块儿逃到荆蛮,便是现今江苏扬州、镇江以至常州、苏州一带,周太王时代那儿还不曾开发,如今是鱼米之乡,人杰地灵,在当时却是“犷矣淮夷,蠢尔荆蛮。”
   泰伯、虞仲两兄弟到了荆蛮,自号句吴。“句”是发音,句吴便是“吴”,这是吴国和吴姓的由来。根据吴佩孚的考据,泰伯生了24个儿子,分封华夏内外各要地,所谓的华夏仅指华中地区,当时中国只有这么大。二十四子其中的一个,还东渡到了日本,吴佩孚曾经在《三国志》《东吴传》里读到“东夷”是夏康氏后代的说法,他认为这一点可以从日本人短发纹身的风俗得到证明。
   吴佩乎说他的始祖出自江苏延陵郡,延陵的旧治便是现在的常州武进县。泰伯建立的吴国传了25代,春秋时有一位公子(王子)吴季礼,他父亲要立他为王,吴季礼拜辞不受,于是他父亲把他封在延陵,所以吴季礼又称延陵季子。蓬莱吴佩孚,便是延陵季子的后代。
   据吴佩孚自己推算,由泰伯传到他的父亲吴可成,一共是120世,而他因为在3兄弟中排行第2,大哥吴道孚又早夭,所以他是吴泰伯第121代嫡裔。他说如今的日本明治天皇,是第一代太阳火残王子天照神武天皇的第121代曾孙,似属巧合。
   吴佩孚的祖上是什么时候从常州迁到山东蓬莱去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尽管吴佩孚的远祖是周太王的长子,历史上开辟江南的第一人——始祖吴季礼聘于上国,遍交当代贤士大夫,他曾经到过山东,闻乐而知治乱兴衰,大家都称道他是春秋时代的贤者.可是,传到了吴佩孚的父亲吴可成,山东蓬莱吴家,只在城区县学后街开一爿规模甚小的杂货店,字号安香。
  
吴佩孚生于前清同治十三年甲戌(公元1874年,民元前卅八年),三月初七日,辰时。
   他的父亲吴可成,依靠祖上传下来的安香杂货店,做点小生意买卖,维持生活。这位吴老先生,颇富于国家民族思想,当吴佩孚出世的时候,正值日本明治天皇登基后7年,励精图治,变法维新,亟欲侵夺朝鲜、台湾、琉球;这一年有台湾土著劫杀日本琉球海疆难民的事件发生,日本人乘机挑衅,派兵攻台,明明吃了败仗,反而向中国索偿军费50万两,消息传出,老百姓颇为愤慨。可能吴可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由于潜意识的关系,吴佩孚诞生的那一天,他梦见明朝抗倭名将、民族英雄威继光到了他的家里,蓬荜生辉,振奋异常。由于戚继光字佩玉,因此,当吴佩孚呱呱坠地,吴可成便以佩为名,以玉为字,给他的二儿子取名佩孚,字子玉。如果是在封建时代,后世尊称孚威上将军吴佩孚,就得称他为吴蓬莱,如同曾湘乡(国藩)、李合肥(鸿章)、张南皮(之洞)……但是吴佩孚生在晚清,飞黄腾达却在民国以后,民国废了谥号,不再有人曾以吴蓬莱相称了。不过,蓬莱吴佩孚、蓬莱吴子玉、蓬莱将军、蓬莱秀才……许多自称或人称全把蓬莱跟吴佩孚连在了一起,吴佩孚留下一部诗集,也是叫《蓬莱诗草》。
   吴佩孚的母亲吴张氏是一位克勤克俭、很有志气的贤妻良母,安香店的蝇头小利,不足以应付家庭的开销,她白天帮助照料店铺,料理家务,晚上便借一灯如豆,纺点纱来嫌两个钱,以此补贴家用。
   吴佩孚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吴道孚,早夭,因此吴二成了吴家长子。他3岁的时候,光绪二年丙子,添了一个弟弟,名唤文孚。
   吴可成夫妇对两个儿子管教很严,尤其是对吴佩孚,因为他是长子,父母寄予的希望很高。可是毕竟家境清苦,两夫妇成天忙于衣食,难免照顾不周,而吴佩孚小时候玩心很盛,家里耽不住,经常和些小朋友到处游荡,龙神庙、蓬莱阁,都是他们每天去玩的地方。
   蓬莱古称登州,在渤海湾南,跟辽东半岛迢迢相对。蓬莱、方丈、瀛洲,又称蓬壶、方壶、瀛壶,典故出在《拾遗记》,原因是这三处地方都呈壶形。蓬莱、方丈、瀛洲,《史记》上说是渤海中的3座神山。汉朝的时候曾经有人到那儿去过,说看见许多仙人,和不死的灵药。据说,岛上的宫阙都是黄金白银砌造的,所有的飞禽走兽,—概披上雪白的外衣(其物禽兽皆白),只有这一句可能有些真实,因为《后汉书》上有“辽东豕”的掌故,说是河东群猪皆白。
  这蓬莱阁是蓬莱县的一大胜迹,座落在城北丹崖山上,阁之下便是渤海滨,汪洋万里,惊涛拍岸,极宜于远眺。蓬莱阁建于宋朝治平年间(宋英宗年号,公元848年),明朝的参将、清朝的藩镇孔有德曾经在那儿住过。阁顶悬有一块大匾额,上书“海不扬波”4字。
   由于小时候每天都到蓬莱阁游玩,吴佩孚对那儿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在他投身行伍,征战半生,睽违故乡数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眷念蓬莱阁的景物。当他于民国28年被日本人谋害于北平后,曾在大帅行营当过政务处长的刘泗英,特地为他在四川南川金佛山麓三泉公园,构筑了一座模拟蓬莱阁,用以供奉吴佩孚的遗像,由紫阳、青阳两位羽士,朝夕膜拜,日夜灯火香花,以彰忠烈。刘泗英为此曾经有记、有诗,足见旧友对吴佩孚感念之深。
   清光绪20年甲午年(1894),日本黩武主义者在国内政局占了优势,侵略的箭头指向朝鲜,清廷奋起抵抗,对日宣战。可是,水陆两路拒敌的结果,聂士成败出平壤,丁汝昌率领的海军,和日本舰队大战于中韩边境的大东沟外,堂堂天朝水师被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直至全军覆没。日人乘胜利之余威,连陷大连、旅顺、海城、孟平,甚至南及山东的荣成、威海卫;如今渤海湾中,唯有悬挂大红膏药旗的日本舰队,在烟波万顷中耀武扬威。
  是年吴佩孚21岁。有一天下午,他正要到李老师家里去念书,经过蓬莱阁的时候,但见沿途行人神色仓皇,争相走告:
  “日本兵舰开过来啦!日本兵舰都开到长山岛这边来了哇!”
   长山岛在蓬莱县的正北,和大竹山岛、大黑山头等大小不一的岛屿星罗棋布,唇齿相依,恰好形成蓬莱县北边海域的一座天然屏障,位置很像一排屏风。在长山岛上,设有东莱管理局,和蓬莱县城遥遥互峙,隔海相望。
   街上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噩耗,胆子大的,纷纷跑到蓬莱阁前驻足眺望,胆小些的则赶紧跑回家中,有的打算躲避,有的打算逃难,大哭小叫,乱作一团。
   当时,吴佩孚一听见有人这么说,立刻撒开脚步,直奔蓬莱阁下,他排开众人,挤上前去,想去探望一个究竟。然而,正当他一眼看见高悬太阳旗的日本军舰,也许是故意示威,也许是看见岸上聚集了很多群众,疑心是清军队伍,日本军舰的炮口突然射出一团浓烟,接着,使有“蓬”的一声远远传来,又是哗啦啦炮弹曳空而过的巨响,然后轰然爆炸,这一炮,日舰准确地击中了目标显著的蓬莱阁。
   蓬莱阁附近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听炮声,大叫一声糟了,快逃!争先恐后,拔足飞奔,转眼间便逃得一干二净。吴佩孚到底受过几年军事训练,比较镇静,他屹立不动,回转身,抬起头去看这一炮的弹落点。说来真是凑巧,日本人竟会一炮击中蓬莱阁上的那块匾,“海不扬波”4个大字,刚好打碎了“不”字,从此“海不扬波”变成了“海扬波”。不吉之兆。
   从16岁起,吴佩孚偶或借到一些小说书,闲来阅读消遣,在许多评话和说部之中,他最爱看的是《三国演义》和《精忠说岳传》。特别是明朝抗倭英雄戚继光所著的《练兵实纪》,《纪效新书》,伴随吴佩孚终生,翻看得破破烂烂。读后他衷心敬慕关岳,醉心仿效戚公,忠君爱国、荡除倭寇的思想,从此根深蒂固。如今眼见日本舰队在中国的领海公然挑衅,滥施射击,吴佩孚内心中的忿懑愤慨,当然可以想见。
   日舰炮击蓬莱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使吴佩孚每一回想,记忆犹新,而且念兹在兹,终生不忘,同时也轰出了吴佩孚的报国决心和复仇志气,以及他投笔从戎,执干戈而卫社稷的平生大愿。在此以前,他和其他老百姓一样,认为吃粮当兵,无非为了养家活口。
   到了光绪22年丙申(1896),登州府举行院试,朝廷钦派的山东主考官是名翰林秦澍春,字雨亭,直隶遵化州人,也就是民国以后的河北省遵化县。秦澍春是陆润庠的同科中的进士,当时正在莱州府,即今山东掖县当学官,他曾经奉旨历任甘肃、山东、广西主考,光绪29年死在莱州任所,卒年42岁。所以秦澍春在山东主考的时候,年方35岁,该算是很年轻的大主考了。
   这一次吴佩孚应童子试居然一鸣惊人,高高的以第3名中了秀才,非但有了功名,得了做官的进身初阶,而且他的宗师,也就是这一科的山东主考官秦澍春对他相当的赏识,晋见的那一天,奖掖备至,慰勉有加,使吴佩孚极为感奋。
  报子敲着铜锣,高擎捷报,一路嘻嘻哈哈跑到学后街,找到了安香店,把吴佩孚高中第3名秀才的红纸报条往安香店的大门上一贴。当时吴佩孚不在家,吴大娘听说老二中了,喜得热泪盈眶,手忙脚乱,一时简直不知怎样是好。多亏左右街坊欢天喜地的跑来帮忙,帮吴大娘燃放了鞭炮,招持并且打发掉报子,一大群人围着他大娘长,大娘短,说是你们家老二中了秀才,眼看着吴大娘就要当上老太太。又有人说,你们老说吴大娘的命苦,其实可好呢,别看她丈夫死了守寡,当年吴老二便去当了学兵,一个月挣二两四钱纹银,如今才不过八九年功夫,又进了县学,见了县太爷都用不着跪着磕头。
  移时,吴佩孚回来,一家三口笑逐颜开。接着,吴佩孚又少不了大忙特忙一阵子,忙着谢邻居,谢老师,拜宗师大主考,拜同年学长,知县大人,本县学官,都递了门生帖子。然后还有祭祖,扫墓,吴佩孚跟母亲、弟弟,流着欢悦的眼泪,把自己应试得中的佳音,诉与九泉之下的父亲吴可成。
   得了秀才,使成为县学的学生,所以官式的称呼,应该是生员,生员就在自己家中继续进修,一年有几次考课,由县里的学官主持,成绩好的,还可以得几两银子的奖赏,这是一笔不固定的收人。除此以外,多一半的秀才,如非家中有钱,还将被人请去担任西席,或者自己设一所私塾,收些学生,一面教学相长,一面收取一笔束修(学费)。不论富人家的西席,抑或是三家村的塾师,赚几个钱养家,应该是毫无问题的事。
   所以,当吴佩孚苦读成功,将秀才的功名拿到了手,吴太夫人的欢欣快乐,其实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吴佩孚现在确实的有能力养家了。
   倘若不是吴佩孚嫉恶如仇,个性刚强,激于一时之义愤,在蓬莱县里闯下了大祸,开罪了阖城官绅,他是否能够如愿以偿,投身行伍,为国家雪耻复仇,抵御外侮,委实大成疑问。因为,以他的家庭环境,和他的绝对孝顺母亲,他多一半会留在家乡,拿秀才的头衔,当一个街坊上的猢狲王,舌耕为业,赚钱养家,然后等待考举人、考进士的机会。
   命运之神在播弄着他,吴佩孚管了一次闲事,只此一次,便使他在家乡站不住脚,被迫逃亡在外,离开家乡,长年辗转流浪。
  就在中了秀才之后不久,蓬莱县的电报局长,当地有钱有势的一位士绅,因为过寿招待贺客,大开其堂会,从省城请了一个戏班子,居然有男有女,而且男女混杂,同台演出。
  吴佩孚的头脑于男女之间的事,终身非常守旧。他从小到大,都在极力主张男女之间应该严倡关防,他早期的杂文作品,其中便有一篇《戒淫说》, 在这篇文章里他一开头便讲,食色为天性,男女之大欲也,率性而节欲,可庶几于圣贤,纵欲而灭性,则近于禽兽,为此他举出了生物学上的例证,他说,鸠不乱配对,鹄寡能守节,老虎性交有定时,豹子公母居处有别。因此之故,倘若男女的关系一乱,那真是禽兽不如。
   男女同台演戏,在风气纯朴的蓬莱县确实是亘古未见,骇人听闻,地方上人为这一件事,难免气愤不平,议论纷纷,但是由于电报局长财多势大,又是官场中人,平民老百姓当然不敢挺身而出,公然反对,尤其当天听说蓬莱阖县官绅,自知县大人以下都要前住拜寿,喝酒,看那男女混杂的戏。起先还有些嘀嘀咕咕的,于是也就三缄其口,噤若寒蝉。
   唯独吴佩孚大不服气,他懂得男女同台演戏,为清廷之禁律,决心“替天行道”,惩治一下这般败坏风俗的官绅。于是他邀了一批年轻力壮,跟他同声愤慨的新科秀才,就在电报局长家中好戏开场,男男女女正演得热闹的时候,推开局长公馆大门,理直气壮,声势汹汹,一股脑儿冲了进去。
   当时,知县大人坐在正当中,满城的官儿已列齐,大伙儿正在看戏,万万没有料到外头会冲进来这么许多年纪轻轻、刚中了秀才的卫道者,大呼小叫,指手画脚,尤以县学后街安香店的吴佩孚领头,跑到戏台前面,厉声喝止台上的无耻演出,然后他伸手一指,指向局长的满座佳宾,大骂他们违犯禁律,助长淫风。吴佩孚在台前骂得起劲,他带来的众秀才,一气之下干脆动起手来,他们拍桌打椅,推推搡搡,执意要把看戏的官员士绅统统赶出门外。
   吴佩孚义正词严,厉声斥责,他所站立的位置,正好在知县大人的前面,这位知县吃了一顿惊吓,又无缘无故的被一名穷秀才指着鼻尖骂,众目睽睽之下,叫他怎样下台?于是他恼羞成怒,大发官威,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手指吴佩孚,大喝一声:
   “来人哪!叫巡警,立刻给我把这浑小子拿下!”
  在场侍候的听差、跟班,各色人等,起先给吴佩孚他们一群的气势震慑住,一个个手足无措,呆如木鸡。此刻一见县太爷发了大脾气,狗仗人势,人凭官威,区区几名脸红脖子粗的秀才而巳,那儿用得着叫巡警?县太爷喊一声抓人,这帮人便奔过来。一面吵吵嚷嚷,一面要捉拿。吴佩孚—看跟前暴跳如雷的县太爷,四面八方如狼似虎赶来抓他的人越来越多,只好赶快逃跑。
  吴佩孚不敢回家,一个人溜到北京城,摆地摊算命混日子。要不是流浪到北京的堂兄吴亮孚遇见,说袁大帅在天津卫小站练兵,硬拉他一起去投军,民国历史上是否有吴佩孚这个名字,还是个疑问。
 

  与吴佩孚相比,曹锟的出身经历大不相同。
   曹锟是天津大沽口人,生于清同治9年(1870),比吴佩孚大4岁,他行三,因此字仲珊。小时候,曹锟比吴佩孚还要贫寒,曹锟自幼读诗书,庸庸碌碌,街坊喊他曹傻子、傻三、曹哈哈,他也不以为然。
  及至长成,曹锟无以为生,只好卖布度日,肩挑手提,走遍大街小巷,赚取蝇头小利。曹哈哈做小生意非比寻常,他往往大而化之,从不计较价钱,也不索讨欠帐,人说这50文的布你就30文卖给我吧,曹哈哈便道好啊,随您的便吧!人说曹傻子我欠你的布钱,得等些时再还你,他也坦然笑道没关系,反正我这批布也是欠着。
  其实,傻三的浑沌糊涂,也许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因为他懂得活在这个世道上,无论团体个体,一旦处于十分弱势,如不委曲求存,马上就会有你的苦头吃。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人吃人的社会。
  满清末年,虽然国难频仍,可是世道人心毕竟还不太浇薄。占了傻三几回便宜的人往往会反躬自问,为什么要如此作孽?赶明儿快给他钱吧!就这么,曹锟的生意不但不垮,反比别人更多些熟客。
   曹锟身躯胖大,消耗能量也大。他喜欢喝酒,又喜欢吃肉。他是个率性之人,爱交朋友,手中有几个钱时对朋友大方得很,便以为人家对他也应该一样。他卖布赚来的钱有限,吃肉喝酒不能是经常事,于是他便想了个办法,吃白食。一到中午晚晌,大小饭馆上座的时刻,他便巡逡酒楼饭店的门口,一遇上相熟的人进去,他就紧跟着走,不声不响地往相熟的人身边一坐,于是大鱼大肉,吃得心满意足,然后—抹嘴巴,扬长而去。
   几次三番,傻三白吃的名声不胫而走,凡认识傻三的,每逢要进酒搂饭馆,都得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直到看清楚并无曹哈哈的影子,方始放心进门。
  曹锟好肉好酒之外兼又好色。少年时期曹锟的酒量不大,却又贪杯,于是每饮必醉,一醉便疯疯癫癫,色胆包天。路上遇见漂亮的女子,也不管认不认识,是谁的家眷,迎上去便胡言乱语,追逐调戏,吓得人家又叫又跳,惊动街坊出来,见他是喝醉了的,懒得跟他计较,骂他几句,打他两拳也就罢了。
  有一天,曹锟上店里批布,挑了一二十匹,捆成一个包袱,他背着包袱去吃饭,因为身上还有几文余钱,一向是过了今天不顾明天的他便上小饭馆要了几个菜,喝上几杯。
   这一喝果然又醉,背着一大包布,踉踉跄跄的走上大街。路上经过一家店面,门里有一个青年女子,在他醉眼中美若天仙,于是他的老毛病又犯,走过去想与那女的搭话,也不知道是女的故意,还是曹锟会错了意,他说是那女的向他一笑,笑得他色胆包天,因而不顾一切的直往里闯。
   这一闯闯出了大祸,女的跑了,她家里的男子一拥而出,不由分说,要把曹锟捆起来送官究办。这时候曹锟的酒意给吓醒了,他自知理屈,又怕见官,于是跪下地来求饶。
   早年没有遮羞费这个名堂,可是登堂入室,调戏良家妇女,不是送官,便是挨打或赔偿。这家的户主问曹锟愿打愿罚,曹锟身上一文钱也没了,他唯有献出自己刚贩来的布。
   本钱输光了,连吃饭都发生问题,那晚闹的笑话在街坊上传播开来,人人见了曹锟取笑,有人好心好意的规劝他,说简直是越闹越不像话,怎能跑进人家里去调戏妇女了呢?再不痛切悔改,提防送了你这条性命!
   没想到,曹锟不但不肯认错,嘴上还硬得很,他嘿嘿冷笑道:“我操他妈的!他们不过贪咱两个钱罢了。你别劝我,得便去跟他们说,叫那娘儿们依了我,但凡是曹三爷有的,三爷都可以给她。”
   话传到那女的家里,忍无可忍,于是全家的男子一齐出动,大街小巷的找曹三,一再扬言这回把他找着,非宰了他不可!
   有一个相好的朋友赶紧先去找到了曹锟,通知他这个消息,曹锟一听吓呆了,脸色发青,久久方说哎呀,糟了,这天津卫我可不能混啦!
   “我指你一条明路,”朋友好意地说,“小站正在招兵,补上了缺,衣食住行公家全管,一个月还有四五两饷银。”
   “可是,”曹锟怯怯地说,“小站离天津卫并不远呀!”
   “瞧你吓成这副熊样子,”朋友笑他,“当了总爷,谁还敢跟你算旧账?”
   一句话点醒了曹锟,连声称谢,却又想起自己已经饿了一天,就涎着脸说:“帮忙帮到底,你好歹借我几文,让我吃一顿饱的,好去投军。”
   那位朋友很热心,陪他去饱餐一顿,送了他几钱碎银子,还陪他到了小站,指着气象森严的辕门,告诫他说:“你给我好生记住,这座门出将入相,关系你这一辈子的前程。今儿你一步跨进去了,多做事,少言语,不论吃什么苦,你都得忍住。”
   以上是曹锟在小站从军以前所受的“社会教育”。曹锟比吴佩孚幸运,因为他身体结实,无知无识,一看便是当兵吃粮的样子,进小站之初就当上了副兵。震慑于军营的威武,和同营官兵的人物轩昂,见多识广,他果真照着那个朋友的话做,尽量干活,绝不言语,曹三傻子如今变成了曹三哑子,营里的那些老兵油子便骑在他头项上屙屎屙尿,有苦差叫他代劳,有空闲拿他来开心。曹锟却是百依百顺,从不埋怨,也不叫苦,更不讨饶。
   就这样,傻三成了小站新军中被人呼来喝去的奴隶,替罪代劳的羔羊,调侃戏弄的对象,同时,曹锟对自己对于公事也很勤奋,他的庸弱、温驯、刻苦耐劳,遇事争先的表现,居然名动公卿,连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世凯都有所闻。
   不久,保定武备学堂成立,照袁世凯的意思,除了对外公开招生,便在小站新军之中挑选一小部分优秀分子入校,以使他们有个深造的机会。消息传出,全军轰动,因为大家都知道进了武备学堂,就可以当上戎服辉煌的军官,有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竞争角逐自然是十分激烈。
   可是,保送优秀士兵一事既不加甄试,又不经考选,该派谁去,全凭袁中堂的朱笔一点,正当大伙儿屏息以待,榜示贴出来了。中选的欢呼雀跃,失意的垂头丧气,唯独当大伙儿发现曹锟居然榜上有名,这才一个个的惊诧万状,大叫奇哉怪也!
 
   在保定武备学堂,曹锟认定吃亏是福,依然故我,他抱定主张,处处忍让,不露锋芒。由于他是流浪儿,布贩兼行伍出身,文化程度太差,学业成绩远落人后。不过,学堂里的教习谁不晓得这傻小子是袁中堂亲自选送的?摸不清他的底细,便只有尽量的加以优待。就凭这一层微妙的机遇,使曹锟不但混到了毕业,而且考试成绩居然还“名列前茅”。
   俗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傻子自有傻子福。曹锟熬了个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期毕业的出身,回到小站,派在袁中堂的帐下效力。袁世凯对他部下的将领官佐,向来不假辞色,重则革退,轻则呵斥,在他的面前,上将军和勤务兵—样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曹锟见了袁世凯本来就怕,每次挨骂后自然而然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一点,不但极为袁世凯赏识,而且颇为适合他的需要。满清官场有这么一个怪风气,主官对谁客气了些,反倒让人提心吊胆,以为这是有意疏远见外。挨了主管骂的,却是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认定挨骂是主子在拿自己当自家人看待。这种奴才心理,袁世凯在北洋军中可以说是加意培养,绝对鼓励。
   由于曹锟经常挨骂,所以官升得极快。袁世凯以曹锟继凤山之后,充任北洋第三镇统制官,除了袁世凯本人,没有一个人不感到意外。当曹锟一身戎装,金碧辉煌地由奉天到长春去接事时,第3镇的官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不服,有人呕气,却也有人说是这下好了,来了个曹三,他整天傻哈哈的百事不管,大家正好图个清闲平安。
   曹锟颇有自如之明,荣任第3镇统制官,他晓得自己声望与威严俱不足以服人,由于自卑心理的作祟,他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行径。第3镇官兵一万余众,岂有连统制官都不认识的道理?而他偏要微服探访,侦察军中袍泽对于他的反应。他经常换上一袭便服或者士兵的军装,独自一人跑到某一处营房里,找他的部下闲聊,聊着聊着,准定聊到他自己的头上,他每次都这样问:“你觉得咱们新来的统制官怎么样?”
   其实对方早已看出来他便是曹锟改扮,忍住笑意,正儿八经的说:“统制官威风八面,可是他老人家对待部下又是那么样厚道,事事都为袁大帅和部下着想,像他老人家这样的好长官,我从来都没见过。”
   东探西访,得来的答案几乎是千篇一律,全军上下在一个劲儿的赞颂曹统制官这好那好,好得个不得了。曹哈哈自以为深获军心,非常得意。他素来对自己不严格要求,对部下也很随便,心想自己是个公认的厚道人,是厚道人就该来点厚道的作风,旁的玩艺儿厚道不来,对于松弛一下纪律,让弟兄们舒畅痛快,那倒是不费分文,而能叫全镇官兵皆大欢喜。
   于是他开始爱护士卒,对官兵们的私人要求有求必应。当时部队多半驻扎在长春四周,可是官长们都嫌乡居无聊,官儿大的接了家眷来,在城里租了公馆,小一点也找个女人,租间小房子来瓦屋藏娇。风气一开,长春的营房里,管带、统带以上的军官,几乎全搬到城里来了。
  
吴佩孚追随曹锟,从清末走到民国。曹锟当上了北洋军第3师师长,吴佩孚也当上了该师的副官长(卫兵头),后来又当上第6旅的少将旅长,最后代替曹锟成为第3师师长。
   不久袁世凯称帝,曹吴关系第一次受到考验。
   袁世凯复辟帝制的筹备工作十分机密,连一些北洋重臣都不知底里。直到湖南人杨度发表《君宪救国论》,由杨度、严复、刘师培等“筹安六君子”联名发起组织筹安会,恢复帝制的闹剧才正式打起锣鼓登台。
   不久袁世凯就穿起了戏装。
   原云南都督蔡锷反对帝制。当时他在北京任参谋总长。蔡锷潜回云南,宣布独立并讨袁,首先进军保袁势力较大的四川。
   1916年1月5日,袁世凯电令曹锟的第3师、张敬尧的7师立即开赴川南,堵击蔡锷的军队。另外还有一路准备走海路,借道越南、广西进攻云南。
   曹锟召吴佩孚到家里商议发兵四川。当时他们率第3师驻兵湖南岳阳。曹锟公馆是洞庭路108号,一座四合小宅院。二人在客厅里品茗密谈。师参谋长和其他几个旅长都不叫来,只找吴佩孚,不只是韬略上的倚重,更是对吴在感情上的倾斜。吴佩孚心里明白。
   曹锟兴致勃勃,认为这次出兵一可以报效袁慰帅(袁世凯字慰亭)——不,报效洪宪皇帝的知遇之恩,二可以借机谋求发展,争取能把四川弄到手里,弄个督军做做。他口若悬河,讲得口水花喷溅,全没察觉对方不断地皱眉头,十分不以为然的样子。
   待曹锟说够了,吴佩孚才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说:
   “三哥,佩孚有些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曹锟愣了一下,问:“什么想法?哎呀,咱们老弟兄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快说快说!”
   吴佩孚端起碗喝了一口茶,慢慢把茶碗放下。他是借这个时间让脑子再琢磨一番,是直接说呢还是绕着说。
   还是直说吧。“佩孚以为,慰帅称帝实为不智,此乃逆天悖时之举,早晚必遭天下人声罪致讨。咱不宜……”本来要说“助纣为虐”,迟疑了一下,改成“咱不宜代他受过。”
   曹锟白了他一眼,颇为扫兴地吐了口浓痰,顿了一会儿才说:“洪宪帝陛下的旨意已下,咱也通电奉命了,你说这话还有什么用?”
   曹锟抬出袁世凯,意思是要根本打消吴佩孚的踟躇,但说出来的话并未完全清楚。吴佩孚以为曹锟并不反对他的意见,只是碍于找不到改弦更张的办法,便说:
   “有办法呀!咱可以摆起一副起兵的架式,也可以每天向四川方向移动一点,磨蹭不了多久,蜀中战事就会结束,全国政局也会明朗起来……”
   曹锟用力摆手,忿忿然瞪着吴佩孚,说:“你这个算什么,教我去坑人吗?怎么对得起慰——洪宪帝陛下!咱老曹不管他什么共和或帝制,只认一个忠字,袁皇帝教咱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见对方发火,吴佩孚彻底明白了,便不再作任何谏诤。他知道珊帅(曹锟字仲珊)素来为人忠义,袁慰亭乃其恩主,不忍背叛,也是情理中事。宣统登基,宣统的父亲醇亲王载沣是光绪的亲弟,急报一箭之仇,曾与湖广总督张之洞等实力派人物密谋诛杀袁世凯。张之洞等人以为不可,担心会引起兵变。最后只给了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袁世凯回到河南项城老家,一时间门庭冷落车马稀,亲朋故友皆星散,只有曹锟仍然如旧,常常驰赴彰德看望故主,还挪用第3镇的军费来接济袁家(史称袁世凯“敛财而不自肥”,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刮老百姓的钱都用来“干事业”去了)。现在袁世凯如日中天,新登皇位,要曹背袁,不为袁氏驰驱,更不可能了。便说:
   “三哥息怒,佩孚只是一得之见,如果不妥,不采纳也就罢了。”
   “子玉,你也不必为难,你不去打蔡锷,就留在岳阳负责粮饷接济吧!”
   “三哥这话从何说起?佩孚对袁慰帅有微词,不等于不服从你曹三哥,对你曹三哥有所谏诤也不等于要规避责任,曹字大纛挥向哪,咱吴佩孚就冲向哪,这个难道三哥还有怀疑?”
   曹锟心里的芥蒂没了,胖脸上露出了笑容,亲切地拍拍吴佩孚的手说:
   “子玉老弟,咱就知道你一向忠义,不会不听三哥的话。咱哥们谁是谁呀?这次入川打蔡锷,成功了咱都是中华帝国开国功臣,封妻荫子,好处在后头呐!”
   吴佩孚应付地点点头,慢慢喝了—口茶,又问:
   “三哥觉得这次用兵,胜负把握如何?”
   “那还用问?4个字,胜券在握!子玉你想想,蔡锷的滇军只3000多号人,咱是多少?咱曹某人的第3师,张敬尧的第7师,杜祥祯、冯玉祥、李炳之3个混成旅,总数40000多人,十多个打他一个;还有咱的虎将吴子玉,不胜还有天理?”
   曹锟得意地哈哈大笑,吴佩孚却笑不出来,心里想的是全国的形势。他想此战即使获胜,也难说就是真正的胜利。反对帝制的潜在势力大得很,不少省份掌握在共和派手中,正在纷纷宣布独立讨袁就不必说了,说不定还包括一些北洋将领,也心存贰志,鹿死谁手很难逆料,其实目前最好策略是按兵不动,静观待变,可惜曹三哥天生短视,只好嫁鸡随鸡了。尽管不情愿,仗还是应该打好的,宰相起于州郡,将帅出于行伍,若能打出点名堂来,便可树立起我曹吴声威。
   他俩商定派第5旅打先锋,浮洞庭湖西上,率先入川。谁知5旅旅长张学颜有畏难情绪,诉说种种困难,曹锟心软,便让他殿后。派谁去逢山开路遇水造桥呢?一时踌躇难定。
   吴佩孚叹口气说:“他不去,俺去吧。”
   吴佩孚带着一个团和一个炮兵营作先遣队开走了,将其第6旅余部队留给曹锟做护军。
   在依附北洋的川军第2师师长刘存厚支持下,吴佩孚一路进军顺利,1月31日到达重庆。
   此时,统率第7师的张敬尧才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
   两路北洋军入川成功。
   2月初,刘存厚倒戈,通电独立,宣布讨袁。与蔡锷组成川滇护国军。2月7日,会攻北洋军盘踞的泸州。
   护国军炮轰沪州,城内秩序大乱,军民恐慌至极。
   吴佩孚进驻泸州时,花了大量功夫把山势地形都踏勘了一遍,对战事早已胸有成竹。见战况不妙,赶快亲率炮营出西城门,发动士兵把大炮一一拖上百尺多高的忠山。此地正与月亮岩护国军炮队隔江相望,两边大炮对轰,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不一会儿就把护国军的炮火压了下去。然后,又向泸州城防司令熊祥生献策,组织一个连的敢死队,混在难民船上渡过江去,偷袭月亮岩。熊祥生照计行事,很决就夺下了月亮岩。制高点全为袁系军队占领。经过反复血战,护国军终于溃败了。
   吴佩孚紧追不舍,直追到纳溪县城。
   纳溪是永宁河与长江的交汇点,3面临水,另一面是山崖,易守难攻,是个险要隘口。刘存厚在这里亲自指挥。他利用茂林修竹,山势回环,在一座名叫得胜桥的附近设下埋伏。吴佩孚求胜心切,不知厉害,一路追来,进入刘存厚的伏击圈内,一顿乱枪加手榴弹,打得他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只得赶快撤退。
   吴佩孚第6旅所属一个团的团长张福来攻打太平场也失利。半路上相遇,合兵一处,撤到兰田坝休息。准备来日再战。
   第2天,派去打探的人回来报告说,太平场的护国军撤退了。
   原来,鉴于总的力量对比是北洋军占压倒多数,蔡锷主张集中兵力,收缩阵线,统一指挥,寻求机会突破—点。刘存厚等人疑心蔡锷有消化川军的野心,坚决不同意,还把部队往后撤了,与滇军拉开了—段距离。加上滇督唐继尧拒不补充兵员,又不供应给养,致使护国滇军衣不蔽体,食无宿粮,兵力支绌的窘况越来严重,只好退出一些地方,缩短战线,使兵力相对集中。
   曹锟以为护国军不堪一击了,决定亲自出马抢功,抽调王承斌旅的一个团、张敬尧师的一个旅,还有熊祥生旅的大部分人马强渡永宁河,去攻打纳溪背后的

作者:刘因全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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