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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草包堂第四讲:古人的“学问”是嘛玩意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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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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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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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西山草包堂第四讲:古人的“学问”是嘛玩意儿?(一)
芦笛
“学问”这个词不是外来的,如果要勉强翻译成英文,似乎只能是“知识”(knowledge),而所谓“有学问”,似乎就是“博学”(knowledgeable)的意思。
直到如今,这似乎还是中国人使用的最高级褒奖之词,例如东海先生就颇有人赞“真有学问”。这价值观延用了两千年的结果,便是我在《中国为什么没有大思想家》的旧作中指出的事实:两千年来咱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学问家,但从来没出过一个世界级的思想家。
有趣的是,两千年下来,似乎谁也没去琢磨琢磨“学问”这个概念到底有些什么内涵,为何“有学问”又值得大众佩服赞颂,似乎没谁想过这些最简单的问题:拿摩温,如果所谓“学问”就是知识,那么到底是哪一方面的知识?拿摩土,学习的目的就是积累知识么?拿摩死蕊,为何有学问的人就值得敬重?是不是记忆的知识越多,就越是出色的学者?
对现代人来说,这些问题应该根本不是问题。
第一,所谓“学问”,显然指的是“书本知识”而不是所有的知识。例如小咱曾经在隔壁汗衫传授过有关斗蟋蟀的学问,堪称博大精深,门外汉连做梦都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那么多名堂。但哪怕最死硬的“国粹派”,恐怕也不会把“蟋蟀学”当成据说是博大精深的国学的一个分支吧?
即使是书本知识,有许多也并不见得见容于现代文明。风水、命理、看相、测字等国学当然也博大精深,不过那似乎是李老师的绝学,我辈凡人不宜问津。至于什么“弱入强出” 、“九浅一深”、“数数御女” 的“房中术”,虽有都人先生在7、8年前在《华夏文摘》上大力吹嘘其“科学性”,但除了伟大领袖毛主席以及最近美国媒体爆出来的那位娶了起码70名妻子的壮士,一般人似乎也没有条件修习,显非普及教材。
第二,学习的目的就是积累知识么?恐怕未必。上述第一个问题就指出了首先需要判定什么样的知识才值得学习。如果大方向弄错了,如东海先生那样一边鼓吹“民主”,并亲力亲为上网竞选总统,一边攻读并宣传谴责乱臣贼子、维护君臣纲纪的“春秋大义”,那就只能构成当代最大弱智笑话,比无妻阶级(主要指因无产而无妻、连嫖资都无力支付的同志)或无欲阶级(如老芦这种“壁立千仞,无欲不刚”的老同志)去学习房中术还荒唐百倍。
即使解决了这个问题,确定了应该学习的知识,就算背得滚瓜烂熟,那总比不上光盘吧?如果开学校就是让人记住一堆知识,那还不如把学校改成光盘制造工厂算了,是不是?
本来,教育的目的是教给学生合理思维方式,使他们变得聪明起来,可惜古人从来没能拎清这点,以为教育就是传授知识,因此才制造出了无数丝毫没有思维能力的“学问家”。
这也非常自然,早就说过了,孔教的致命错误,是把政治等同于道德,通过道德洗脑去管理社会。这结果就是使得传统教育只有德育一门,智育和体育则彻底阙如。换言之,中国古代只有类似后世的“政治课”,教育的目的是批量制造忠臣孝子,并不是培养聪明人。毛时代忠实地继承了这一传统,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忠于党国的“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并不是训练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
第三,因为上述原因,传统教育制造出来的“学问家”们,包括现代中国教育培养出来的许多学人(包括文理科在内),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具有相当丰厚的知识积累,但思维能力欠奉。如某些网人在网上生动显示的那样,他们死记硬背的知识不但没有增益其智力,反倒彻底摧毁了其原始天资,连未受过教育的大老粗都有的common sense都丧失了。其中受害最严重者,简直就成了凡人无从想像也不能理解的“智力钟楼怪人”。难道就因为放手让外来知识成了飓风“卡特丽娜”(Hurricane Katrina),让自己的脑袋成了惨遭蹂躏的新奥尔良(New Orleans),这种同志就值得佩服?就能冒充“学者”?
如所周知,毛泽东治国的最大特点,是奉行蔑视知识和知识分子的反智主义。当时的流行口号是“知识越多越蠢”、“知识越多越反动”。终其一生,毛从未掩饰过对知识分子们的轻蔑。公平地说,这虽然代表了两千年痞子造反的反文明传统,也与毛青少年时代的心态失衡有关,但从知识分子一面说起来,他那种轻蔑态度似乎也有一定依据。传统教育和西方教育最明显的一个区别,就是它专门制造“高知低能”的所谓“书呆子”,而这种现象在西方似乎见不到。
换言之,中国传统教育,成功地造成了“知识”和“智力”的人为对立,使得两者成了一个此消彼长的不兼容关系。如此人间奇迹,至今令后人咄咄称奇。
下面用具体例子来说明中国传统教育是怎样“走向反面的”。
我在旧作中多次提到过满清大学士徐桐。这里介绍一下该同志的来历。所谓“大学士”,并非如今的大学毕业生,而是内阁的阁员。这是明代以后的官制。明之前各朝都设立宰相,是统率六部的行政班子负责人。明太祖开头也率由旧章,设置宰相,但他乃一猜疑成性、从无安全感的疯子,觉得大权旁落了,于是就废除了宰相,并在所谓“祖宗家法”中规定世世代代不得设置宰相,由皇帝兼任六部首长,各部长(尚书)直接对他负责,处理日常政务。但后来的皇帝懒得上班,就弄了个内阁出来,内阁阁员称为大学士,而首辅大学士其实也就是首相,只是不叫那个名称罢了。清代沿袭了明代官制。而徐桐就是相当于首相的高官。
传统社会实行的是学者治国。要当大官,前提是当第一流学者。这徐同志乃是当时全国公认最有学问的大儒,所以不但当了大官,还当过帝师的总教头(上书房总师傅),当过“中共中央办公厅兼写作班子主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最后官至“体荣阁大学士”,进了军机处,还获得了“太子太保”的至高荣誉头衔。
老徐不但是皇帝的老师(我记得咸丰皇帝就是他的学生),而且门生遍天下,都是大官,例如曾国藩就是他的门生。曾国藩殿试被皇帝看中,据说就是靠老徐熟知皇帝心事,事先漏了题。因此,当时全国公认他是最有学问的大儒,确非过誉之词。
然而就是这位全国最有学问的老同志闹出那著名的笑话来:
“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
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那意思是说,君子最怕的就是死后默默无闻。徐老先生倒用不着担心这个。我深信,只要中国存在一天,后世就会有人因为这句话知道老徐。此所谓“人以文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公不是因为他那“博大精深”的学问扬名后世,而是以他难以思议的愚蠢流芳千古,这大概在某个程度上可以代表整个儒教的命运吧。
现代人当然觉得这名言的滑稽可笑,但一般是因为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国家确实存在,并不是看出了其中的思维破绽。其实受过现代教育(亦即西方教育)起码训练的学童应该一眼就看出来,老徐还是作了论证的,他使用的是这么一个三段论:
大前提:凡是(中国)史和(中国)典籍中没有记载的事物都不存在,
小前提: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
结论:谁要认为世上有这两国家,那就是“荒诞不经,无过于此”。
这里令人骇然的还不是武断枪毙了西葡两个国家及其大量居民的结论,而是那个大前提。徐老先生其实是在这儿假定,中国的古籍包罗了世上一切事物,因此,只要史籍没有记载的事物,就必然是虚构出来的!
愚以为,没有哪个认定比这更能充分暴露“国学”派的夜郎自大,也没有哪句话比这更准确地总结了孔教两千年的教育方针:“天不生圣人,万古如长夜”,孔孟生下来后,便穷尽了一切真理,世上从此再没有什么未知事物,也没有什么圣人没有遇到过的难题。后世读书人根本用不着使用自己的脑袋作原创性思考,只需去把圣人教导背得滚瓜烂熟,苦苦发掘其中“微言大义”,根据那些教导刻苦改造自己,完善自己的道德修养。在完成了“修身”的道德任务后,也就自动获得了“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资格。
这就是整个孔教的指导思想,不容否认,用传统标准来衡量,上面那个三段论完全正确。就连“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也没有现代人想像的那么滑稽,其实并不是他的错,而是中文固有的“望文生义”提示作用造成的。
徐老先生的学问和“思维”方式不仅用孔教的眼光来看无可挑剔,就连本人的道德风骨也是传统的表率。哪怕就是用“民运”垃圾如今主张的“饿死事小,投共事大”的道德标准来衡量,他也是宁折不弯的革命老前辈,其傲然风骨令人百年之后还悠然神往,仍然是坚持在海外和万恶共匪斗争到底、“耻食周粟”、发誓若不能“有尊严地回国”,就要饿死在国会山上的现代“伯夷”们的学习榜样。
因为学问博大精深,徐老先生官运亨通,直到80岁还在勤劳国事,时时蒙圣躬(也就是慈禧)垂询。他家住在崇文门外,要进宫自然得向北走,可惜北面有洋人教堂,路过有辱天朝大臣尊严;向西有东交民巷使馆区,更不能去;向南如果不绕远了,则又有妓馆云集的八大胡同。于是老先生只好“远交近攻”,先往南一直走到永定门,再绕西直门。轿子从那儿进城,便再也没有有伤国格或有伤风化的不良景物了,即可一路顺风抬进宫中去。
您说他老人家这道德文章难道还不是天下第一? 这个大圈子兜下来,少说也有七八十里地,为了维护民族尊严和社会道德风尚,躬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圣人教导,老人家每天都如此不辞辛苦,如今的“民主大儒”们能做到么?虽然轿子有人抬,坐轿还是得亲力亲为吧?现在的民运首领有哪个敢请人把他们抬回国内去?有哪个不是隔岸煽火骂“共奴”?
不仅如此,徐老先生乃是主张发动人民武装抵抗帝国主义侵略的先驱之一。正是他说动了老佛爷下诏,百万拳匪才得以蜂拥入京,把京城变成了恐怖世界,就连他家也成了“破四旧”对象。当革命群众冲进来时,他主动给三老四少下跪磕头,表明了他能正确对待群众运动,为后来革命老干部们在文革中正确对待群众冲击作出了光辉榜样。纪登奎同志邀了圣眷,从此飞黄腾达,全靠他在回答伟大领袖时说:“坐‘喷气式’就像做广播操,能锻炼身体”。没准他就是从徐老前辈那儿汲取的灵感也未可知。
最令人感动的是,八国联军打进京城来,适逢两宫临时决定去西安打猎(史称“两宫西狩”)。徐老先生somehow没能跟着去。按儒家教导:“主辱臣死”。虽然两宫只是去打猎消遣散心儿,但毕竟旅途迢迢,风尘仆仆,“蒙尘”是难免的。当此之际,忠臣该做的就是去死,于是他老先生毅然决然地吊死了,完成了完美的传统忠臣画像的最后一笔。
您说,这种事,现代人做得出来么?前段王文怡女士在白宫招待典礼上大骂胡锦涛,使得小胡子在国际社会中严重受辱。不意现代忠臣孝子、响马大儒东海先生,却至今也没有勇气根据“主辱臣死”的神圣原则,或是自挂东南枝,或是举身赴清池!
NND,这年头,什么都是假冒的,不但共产党是假共产党,社会主义是假社会主义,“民运”是假民运,就连“大儒”这种本来是不容易冒充的老恐龙,也居然有乱臣贼子、酒色之徒来胡乱冒充!
说正经的吧。以上本人根据传统标准,充分肯定了徐老先生的道德文章,认为他正是孔教提倡的道德模范(也就是现代人说的“英雄”)。如果有哪位国学派不服,这就请上来驳斥,证明我理解错了。如果不能反驳,则劳驾请诸位赐告:尔等如今宣扬国学,那目的是不是要立志制造出徐老先生的无数接班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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