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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杂谈》（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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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人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4/17
文章: 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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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南人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您别瞧我傻呼呼的，二百五，不缺心眼 ！有时候还特别机灵，曾受过监狱长的口头嘉奖，您别笑，不容易！是这么回事。我们监狱四、五千犯人，外面还有几百管教干部、家属。每天买粮买菜，卸米卸面，清理垃圾，运煤送碳，这些杂活虽然大都在监狱外边，也得犯人们去干，所以我们经常“外出公干”。
这是美差，在监狱里关着，除了大墙、电网、刺刀、班长什么也看不见。（对值勤的战士，我们一律称呼班长）“外出公干”可以开开眼；看看街面，看看商店，看看饭馆，看看娘们。人常说；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过貂婵。何况我们罪犯，看一眼也解谗！
这时间一常，我就品出这种“外出公干”也是按人划线。国民党老反革命绝对不行，也就是说；不准他们踏出监狱一步，外边什么样，他们是一点也看不见。小偷、小摸、流串犯也不行，一眼招呼不到，他们敢逃跑。我们就不一样了，偷！没那个本事。抢！没那个胆量。一没钱票、二没粮票，三没车票。您就是把牢门打开，我们都不跑。所以这活只能由我们年轻的现行反革命来干。
说起年轻那阵子，可不象现在这样走头无路，英雄垂暮。前大襟是饭粒子，鼻涕咖疤两袖子，上街没票子，出门短袜子。我二十郎当岁的时候，不敢说长的多么帅，就那身条，就那腰板，就那个精神劲，后面老跟着一大群，不是大闺女就是小媳妇。被捕以后，厂宣传队编排了一岀“我”的话剧，道具还是上我们家借的——前进帽、红围巾、格衬衣。那年头敢这种打伴的，就是蝎子巴巴——独一份。
外出公干的活，大部分是拉“排车”。山西的排车比胶皮大车小，比小平车大，能装两吨多，一个人驾辕，还得一个人拉套。我们一出去就是十几辆，车队也是浩浩荡荡。两边解放军荷枪实弹，前后管教干部开路押阵。您在看我这帮犯人，越到人多的地方是越来劲。驾辕的挺起了小身板，拉套的晃起了两肩膀，所有的胳膊一齐甩，每一步都踩着点，咳吆！咳吆！咳吆！一声高来，一声怪！见着娘们撇撇嘴，飞飞眼。有的吐我们一口“呸”！有的还真赏我们个笑脸。
有一天又要外出，十七、八个人，说话我们就到了西门，这个门是刚刚修建不久。中队长先出去上了岗楼，把领人的条子交给班长，然后就在外边等我们。这位战士看了条子以后，按惯例喊了一嗓子；“报数！”我们早已列队完毕，就开始报数。犯人报数和军队一样，要求声音洪亮，清楚干脆。可是那天我们报数的时候，有长有断，有高有低，没个犯人样。班长喊；“重报！”重报了好几回，我们还是阴阳怪气，喜皮笑脸。这下当兵的火了，岗楼上正好有些剩下的半砖头，班长抓起来就往下砸！
这板砖要是拍脑袋上，非开瓢不可。但是高低相差几十米，板砖不是枪子，没法描准。他越砸不着，我们就越笑，班长的火就越大。回头扯着脖子喊营房里的战友；“赶快！拿上家伙！这帮小子要造反！”中队长也进来了，怎么劝都不行，板砖还满天飞，急得他是抓耳挠腮。我一看不好，班长们要是冲进来，肯定是一顿暴打！我就喊了一声；“队长！赶快叫监狱长”！队长一听，如梦方醒，撒腿就监狱里跑……。说是迟那时快，一、二十个当兵的拿着棍子、拎着皮带就冲进来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只听一声；呀呔！休要担惊，少要害怕，某家——来也！我回头一看，监狱长提着裤子，塔垃着鞋，边跑边高声呼叫；“住手”！您别看当兵的不尿队长，监狱长可不一样；三七年的老八路，出生入死的游击队长，论资历不是他们军长也是他们师长！板砖也不飞了，棍子也不举了，皮带也不抡了。监狱长跑到跟前对战士们说；“给我出去”！转过身来；“给我回去”！
回到号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这事闹大了吧”？我们值星员姓韩，临石县人，也是哥们，他说；“没事，总不能把咱十几个人都关起来吧”。正嘀咕的时候，监狱长已身着警服，气哼哼的进来了。把我们狠狠地训了一顿；“这不是柳巷！这不是开华市！（太原市的柳巷、开华市如同北京的王府井）再不老实，全铐起来！……坐下！”
我赶紧给搬个凳子，监狱长坐下以后，掏出前门烟，慢慢的抽了几口，再说话就和蔼多了；“我看你们年龄都不到三十，还没有我儿子大，我的心情和你们父母一样，都希望你们早一天平平安安的出去。今天要不是岳武提醒你们队长，我要是不来，这顿棍子，这顿皮带你们不是白挨吗。这笔帐就免了，但下不为例！”
有时候“外出公干”中午回不来，就得带饭。我们犯人一般是窝窝、咸菜。班长们一般是红烧肉、大米饭。中队长是家里做什么就带什么。有一天大家正在吃饭，我抬头一看中队长吃的是饺子，闻着就香！我就悄悄问值星员；“哥们，想不想吃饺子”。“你敢要”。“等着”。我把窝窝放下，站起来喊了声“报告”！犯人、班长、中队长都在吃饭，一听我大声喊报告，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中队长说；“干什么”？我说；“报告队长，您这饺子，什么馅的”？谁也没想到我问这个，过了十几秒，全屋是轰堂大笑，中队长也乐了说；“你想尝尝”。“不是，他说是羊肉馅的，我闻着是猪肉馅的”。队长把饭盒一推说；“我也吃饱了，你们拿去，尝尝吧”。这帮犯人过来就要抢，我说；“别乱，一人一个”。好嘛，香，真香，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香的饺子。
出狱以后，我对饺子是情有独钟，什么猪肉、羊肉、鸡肉、狗肉、蛇肉、驴肉、海鲜、白菜、韭菜、西葫芦、胡萝卜、茄子、青椒、野菜、扁豆、蘑菇……甚至专程到沈阳老边饺子馆品尝“煎、煮、烤、烙、蒸、炸”的饺子宴，吃了半天也没有中队长家的饺子香，这就使我想起了珍珠蜚翠白玉汤。
疯狂的年代，黑暗的牢房，重刑在身，家破人亡。它不值得眷恋，它不值得怀念，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报告，班长……”。
“报告，队长……”。（待续）
作者：燕南人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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