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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魂断日本桥(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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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博士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10/01 文章: 2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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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京博士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这是我和爱米莉一起在上海的最后一天的早晨,我们在花园饭店1楼的[玫瑰咖啡厅]吃了早餐,我跟大姐打电话道别,也让爱米莉跟家里打个电话。
大姐说那就不送我们了,要是事情决定了千万告诉家里一声,我知道大姐说的是我跟爱米莉的婚事,目前这个地步我让大姐不必跟父母和其他人多说了,他们年纪也大,我也不是小孩子,完全可以独立决定自己的人生。
打完电话回到座位,爱米莉还在打电话,看见我就伸手招呼。
我问:“怎么了?”
爱米莉把电话递给我:“奥多桑想跟您说话呢,”
我接过电话:“早上好,奥多桑。”
那头传来奥多桑清晰的声音:“噢,高桑,你们都挺好的?今天回东京了吧?”
“是啊,下午2点左右可以到成田机场。”
“刚才跟奥加桑说了,到了机场后让爱米莉直接回家,高桑要是一个人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就跟爱米莉一起过来吧。”
“这个。。。。”我觉得好像不能太频繁的跑他们家,再说我也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
“你不是在休假吗?不会跟爱米莉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安排吧?”
“这个。。当然没有其他安排,可是。。。”
“不必拘束,聪美不在,你们又去旅行了,家里冷清得要命,一起过来吃饭吧。我今天也正好没事。原宿那里,等你们来了把钥匙给奥加桑去打扫一下吧。”
“那好吧,谢谢奥多桑和奥加桑。”我有点左右为难,但不想在国际电话里多纠缠,嘴里还是答应了。
“高桑,随便点,不用客气的。祝你们一路顺风。”奥多桑放下了电话。
打完电话回到座位上,爱米莉看着我:“怎么了,跟爱米莉一起回去不好吗?”
“嗯,不好。”我明确地回答。觉得自己的自由被他们家剥夺了一样,为什么我的休假不能自己安排?
“看您,爱米莉知道您不愿意,但今天一起回去,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跟奥多桑他们好好谈谈不是也很好的吗?”她到反过来劝说我了,完了还补充一句:“奥多桑很喜欢您的”。
我怀疑地看着她:“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其实,奥多桑奥加桑都知道我们一起经常住在原宿的,这次来上海不用说,当然也是每天住在一起的呀,您怎么就这么不拐弯呢,现在还在一个人为什么名份啊,自尊心啊担忧的,爱米莉批评您一句,有时您太讲究虚荣了。”
“你。。。”我被爱米莉说得有点恼火了。
“爱米莉刚才在电话里就已经说了。”她这么说我有点惊讶,不禁追问道:“说什么了?”
“爱米莉说今晚跟您一起住回原宿。”她真是无法无天的坦白从宽的样子。,天底下能做的事不一定都能说的,能说的事不是随便什么场合都能说的。
“你,怎么能在电话里说这些?”不过既然说了,我关心的是下文。
“奥多桑说我们在外好多天一定也玩累了,说今天早点吃晚饭。”关键的话爱米莉并没有说,究竟是不许女儿今天住回原宿还是怎么安排并无下文,但是在他们对话之后,奥多桑特意亲自邀请我一起跟爱米莉回家,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确实无法猜透。
我怎么想,都觉得不舒坦:“我想想,还是不去了吧。”
“不,爱米莉不要您离开,爱米莉一直跟您在一起的,要是奥多桑想分开我们,爱米莉就跟您走,除非您不要爱米莉了。”爱米莉说得那么坚决,可是在个人的感性与社会的理性之间,所有的烦恼却要我来承担,这不公平,还没有回到日本,我就开始隐隐地感觉到了疲劳。
“谢谢爱米莉,我不会不要爱米莉的,但是我也要尊重奥多桑他们啊。他们是长辈,但毕竟不是我的父母,爱米莉可以任性,我不能任性的啊。”我发现我和爱米莉家之间的顾虑虽然在哪国人这个问题上好像淡薄了许多,但是男人和女人的本质问题就像同国人的恋爱阶段的关系一样复杂,处理不好与对方的家人的位置关系,同样是非常棘手的,这种问题并无国界,也没有教科书可以去遵循,互相之间的理解,宽容和价值观决定了一切。
“那您答应一直跟爱米莉在一起,说,答应啊。”爱米莉像怕我消失或者反悔似的不断追问。
“知道了。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我看看表,已经8点30分了,提起了旅行包。所有的行李爱米莉早就集中整理好了,所以我很省心的,这方面爱米莉虽然家务没有从小做惯,但还是很贤惠的,或许是传统日本女性的天性,抑或是她母亲的影响?
从花园饭店到虹桥机场,路上稍微遇上了些早高峰的堵车,爱米莉最后离开上海的早晨,终于欣赏到了中国人上班的自行车洪流,汽车的交通秩序也是远远不能与日本相比,尤其是自觉遵守方面,其实那也是造成交通拥挤的人为因素。
回程的飞机我们依然无需托运行李,在日航JAL的柜台办理好了登机手续和出境手续,爱米莉在免税店买了一条薄荷烟,给父母买了一瓶洋酒,我这才想起差点忘了答应奥多桑的事,机场免税店里正好水仙牌风油精和龙虎牌万金油都有销售,各买了一打,随他们挑那个,剩余的我说爱米莉可以送同事朋友什么的,价廉物美,日本人中很有人气的。
爱米莉说她自己也各留一个,然后让我教她怎么用,我拉她坐下,示范给她看擦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说这个具有提神醒脑解除疲劳的作用,她也学我样,擦了以后,说:“没什么感觉啊”,又擦了些,不久便趴在我腿上起不来了,她擦得太多了,急得用化妆棉拼命擦,却不知越擦可能越扩散,最终眼睛都睁不开,痛苦得泪流满面,我让她快去洗手间洗脸,她捂着眼睛,我一直把她搀到洗手间门口,她进去了却久久不出来。
此时离开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突然广播中不断播送着我们的航班因故取消了,原因什么都没说,仅仅是因故停飞,让所有乘客办理修改其他航班的手续,登机口的电光板的航班号都消失了,真是倒霉。
爱米莉总算出来了,显然她已经重新化妆过了,但是眼睛依然红红的,“眼睛好难受哦。”看到很多人哗然,不禁问我:“怎么了?广播说什么了?”正在此时日语英语也同时重复广播了。
我告诉她航班变故,我们赶快去按照指示办理转机手续。来到指定的柜台,一部分乘客换第二天的,有的换当天,由于当天飞往东京的航班空位极少,有急事的人都争先恐后,秩序很乱,真不知道航空公司和机场怎么管理对应这种事的。
我怕这里太乱,让爱米莉坐在远处看好行李,我总算挤到前面要求办理最快的航班,那种状态,柜台里的中国小姐也已经是谈不上什么服务态度了,回答我最快的只有傍晚出发的航班了,那到东京不是半夜三更啊。
我接过新票一看:“喂,我们是头等舱的,不要搞错好不好,给我经济舱算什么意思?”
“头等舱没有,要坐另外加升舱费。”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升舱费?侬昏头了是不是?叫你们领导出来!”我回国积压的所有的怨气怒气加上此刻的晦气一下子爆发了。
对方也是蛮不讲理的样子:“要走就走,别人今天还有走不了的,要求那么高你有本事包架专机好了。”
“啥态度?莫名其妙突然取消航班,我买的头等舱让我坐经济舱,哪个国家的机场有你这样态度的?延误我时间不说,要在国外,伙食费住宿费起码要你负担。”
“那你去外国别回来啊,这里是中国。”这家伙完全是无赖,或者说是无赖教育下的产物。我简直愤怒之极。
不知何时,感觉后面有人拉我,我一看是爱米莉,大概是我们吵架的声音惊动了她,“怎么了?”她当然听不懂我们在争什么,但是从来没有看我这么发怒,感到一定是很严重的事。
爱米莉注意到了我手上的票,看了一眼,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她不会说中文,让我把票先还原,我没好气地把新票丢给那女人,她在电脑上拼命敲打了几下,也把我的原票往外一扔,其中爱米莉的那张票被扔到了地上,我捡起来收好,不由得对她骂了句脏话:“憨X!”
爱米莉一句话都没说,接过我手上的票拉着我就往外走,我们一直退回到边防站出境通道口,爱米莉用英语对边防人员说,我们的航班被取消了,我们出去办理签票手续。
爱米莉一直带着我到了刚开始换登机牌的地方,那里有日航的专用柜台和工作人员,爱米莉递上自己的日本护照和机票,大致说明了情况,日航的日本工作人员边向我们道歉,边让我们在边上等待一下,然后一路小跑的进了里间,大约5分钟后,他又跑出来道歉,说实在对不起,正在替我们联络其他航班看看有没有今天飞往东京的头等舱空余座位,然后请我们到里面坐,并泡了两杯咖啡。
我看那工作人员的态度,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爱米莉说的是日语,我也能说。我跟爱米莉的护照颜色大小都类似,但她是日本护照,我是中国护照。为什么日本人之间对客户的那种认真谦虚的低姿态我们中国人之间从来不存在?爱米莉那么果断的动作,分明是把中国人社会的弊病早就看在眼里,仅仅是不说而已,所以她会这么迅速地向日本人求援。
又过了将近10分钟,那个日本人从另一间房间出来,拿着对讲机气喘吁吁地对我们说,今天的头等舱实在是安排不出,如果我们一定要急着今天赶回东京,只能坐经济舱了,舱位差价到了东京之后,凭票根任何一个日航窗口都可以办理退费,说完深深地向我们鞠躬赔礼,爱米莉一看那种情况,说:“那我们就坐经济舱吧。”,那个日本人连连说对不起,迅速帮我们办理了签票手续,我一看大约是3小时后的一班飞往东京的。
“实在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是登机牌,你们现在就可以办理行李托运,然后可以去附近的机场宾馆休息,我们有专车接送。”
爱米莉说我们没有需要托运的行李,工作人员立刻带领我们走出机场,上了一辆面包车,车上已经有10几个乘客,看样子都是日本人,开到了机场宾馆,工作人员说,2小时后会来接的。我们一行下车后由另一名日航人员带领,被安顿在1楼的休息室的沙发上休息,宾馆的咖啡厅服务员还端来了咖啡,我不知道是免费的还是日航负担的,反正不需要我们付钱。
我和爱米莉喝着咖啡,一直没有说话。休息室很安静,与刚才喧闹混乱的机场内完全是两个世界,大厅内播放着轻音乐,我们眼前整座是巨大的玻璃墙,那后面是人工瀑布,假山和热带观赏植物。
“不生气了,好吗?”爱米莉放下咖啡杯,伸过来抚摸着我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国家现在是什么感受,既熟悉又陌生,我知道有些事在这个国家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些完全没有变,或许永远不会变,因为生活在这个环境下的人已经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我陪一个刚到日本第一次买电视机的中国朋友时,他坚持要求店员在柜台上拆开通电验看每个频道,日本店员完全按照我替他翻译的认真做了,并重新耐心地包装,可是不到1年我的朋友对我说回想起那件事就羞愧无比,因为当时他不听我的劝阻,现在他对我说完全相信自己是那个店员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遇上的一个奇特的顾客,在日本没有谁会要求这么做的事,而在我们中国,不那么去做,上当受骗的概率却是高的惊人,这就是我向爱米莉曾经掩盖和吹嘘的中国人社会温暖的人情吗?
“其实,爱米莉觉得坐经济舱才好呢,我们把中间扶手翻上去,好吗?”她握着我的手,安慰我:“爱米莉给您要杯绿茶吧。”
其实,中国机场人员的处理结果与日本人工作人员处理结果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我们还是只能坐经济舱,然而区别在于不仅仅是否立刻说明了差价的处理方法,日本人还始终不忘造成这种麻烦的是他们的问题,他们有义务和责任最大限度地安慰客人,尽最大的可能为客人提供挽救措施和服务,即使遇上发火的客人,工作人员也绝对不会争锋相对,所以有火气的人也就自然而然消火了,最终也成为自然而然地去互相理解和妥协。
服务员拿来了一杯绿茶,还有一包瓜子,一些小糕点。爱米莉把瓜子递给我:“这是您最爱吃的吧?爱米莉再去买几包带回去吧?”
“不用了,算了,包里也放不下,无所谓的。”我对什么都无精打采,心情好不起来。
说实话,在日本10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次类似的场面,尽管中国人都说日本人的彬彬有礼是虚伪的,可是我们的社会不仅连这点虚伪的礼仪都没有了,甚至羞耻感还剩下多少呢?社会像一组没有注入润滑油的齿轮,稍一转动就是铿锵碰撞,伤痕累累,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人都像吃了火药似的,可以把我这个10年在日本绅士般的男人3天内变成斗牛士或者是暴徒,其实我还是我,谁之罪?或许我在日本社会是装扮的绅士,但是一个能让人人都自觉地去装扮绅士淑女的社会,难道不比我们的社会更好,更融洽,圆滑正常地运转吗?
爱米莉起身走了,大概去洗手间了,我喝了口茶在沙发上打瞌睡,早上7点多就起来了,我觉得经过一阵忙碌有点困,计算了一下时间,到东京大约下午4点,到爱米莉家估计要超过6点。坐在我后面的一些日本乘客也在叽里呱啦说话。
正当我迷迷糊糊地快睡着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进了我的脖子,是爱米莉,她站在我的沙发后,俯首对我说:“爱米莉在呢,安心睡一会吧,到时间了爱米莉会叫您的。”
她的脸颊贴着我的脸颊,头发垂在我的脸上,我说:“后面有人呢”
“他们都到另一个休息室去了”
我回头看,果然,这个休息室里只有我们,我抬头的时候,爱米莉正好低着头,她轻轻地若有所思地对我说:“高桑,爱米莉好像知道您为什么要离开中国了。”她的这句话,我听着异常的沉重,但我不得不承认,爱米莉对我,对我的家庭,我的国家的轮廓正在越来越清晰,对中国这个国家,爱米莉是外人,所以她只对中国好的事情赞赏,却从来不去批评不好的事,而我却无法躲避,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面包车准时来接我们回到了机场,我们的飞机这次准时起飞,离开了上海。回头看云层下,灰蒙蒙的大地离开我们越来越远,飞机终于穿出云层,上面是晴空万里。
爱米莉拉上了窗户遮阳板,真的把我们座位中间的扶手翻了上去,“爱米莉觉得您脸色不太好,这几天太累了吧,睡一觉好吗?”
爱米莉让我枕在她腿上,抱着我,我仿佛躺在柔软的摇篮中,在梦中祈祷着这次上海之旅带给爱米莉的都是美好的回忆,所有的那些不快的插曲都能在1万米的高空中烟消云散,也祈祷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能自我地去意识到一些什么,意识到自身以外的世界。
未完待续。。。。
——东京博士 2005年12月8日(版权作者所有,未经许可,不得拷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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