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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几位难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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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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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几位难友
唐夫
本来,大家还以为监狱长有什么吩咐或训词,谁知陈远志提着行李才进来,监狱长看他后脚才进门槛,就立即关门,那行军般的脚步声好像要去撞岗亭。我想,他不但烦陈远志,可能还有点危惧。
这下,这新来的这位大家都熟悉的难友,他只顾东看西看,墙上可以挂毛巾的位置,地上可以置口杯的间隙,然后将那点行李往炕板上摆放。动来动去将风门的光柱搅动,似要把太阳逐出牢外。大家坐在炕板上,像望着一个杂耍的。无聊而喜新厌旧吧,初见的气氛总有不同,别有话题。但三两天之后,肠肝肚肺倒完,余下的又是:恼乱横波秋一寸。俗话说猴子抱着狗打杯(接吻),呱骨对呱骨,没玩事啦。陈远志那天像一颗石头掷进这枯井般的牢房。他个子接近一米八,肤色净白而又细腻,慢腾腾的手脚像女人,那线条分明的面额,眼睛,鼻子,嘴巴都显得突出。那张本来不小的脸瓜子般瘦削。当然,只有骨架和皮肤的面容,算是不错的比例。最现眼的是他那鸡胸挺出薄薄衣衫,半截裸露的锁骨像一付刑具卡着他的脖子。陈远志对大家点点头,连监狱长都不怕的人,自然大家有点敬佩,也报之同样回应。看到他,不知怎的,我想起那位丧命于李自成之手为一句签语――十八子,主神器――的李岩。中国历史上身败名裂的生命就像尘土,荒谬的社会,荒谬的人生,构成了我们眼前荒谬的奇景。
“哟!又见面了,阿鲁。”陈远志对一位比我年长几岁的招呼,显示出特别的热情。
“是的,有缘嘛!”这位叫阿鲁难友默默微笑。看来,他们以前认识。我不太注意阿鲁,他不与谁交谈,只是常走里面狭小的过道散步。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知道他的曾告诉我,他抓进来时最先关在单间。那是对重刑犯或死囚的处置。我后来知道他姓杨,是湖南人,初听觉得口音怪异,当然,比毛泽东在文革里声嘶力竭,而又奄奄一息的凋残模样,为张玉风扶着的怪叫好懂些。他额头宽阔,下巴微微尖削,薄蕃嘴唇,三十多岁了,看起来就像典型的文弱书生。我总觉得他有点像瞿秋白。
“你我是一个系统单位的呀。”我笑笑对陈远志说。
“你是?”
“口表厂。”
“哦!我晓得,你们那个别老当(当:当官),最先说调到我们单位,插不进来,才去了你们那个新厂。”
“听说抓你的时候还在教书?”
“对头,文革以来,坐牢都几进几出了,似把牢房做书房,端起八俩想黄粱。”陈远志随口一吟。
“哈哈,想黄粱,好哇,想够。我还以为你给判处了呢。算时间都半年了。”我笑起来,佩服他的诗情。
“酣冰(长久关押)嘛,不晓得什么时候。你看阿鲁和我一快抓的,还不是一样。这下好啦!我们三人个都是黄角树(地段)来的。”陈远志这么说,我才知道阿鲁来历。散步的阿鲁回头抱之一笑。
“那你在哪个厂呢?”我对阿鲁问。
“药厂。”他站着不动了,对着我们。
“哦,我知道,经常从那里经过。”
“我有时候散步的时候,也常常走到你们厂附近。”他那“常”字的湖南口音特殊。
“你不是重庆人,怎么来的这里呢?”
“他大学毕业之后分配来的,七零年吧?”陈远志帮阿鲁回答。
“对,当然,我愿意来这里,因为我的叔叔也在西农(那时候叫西南农学院,现在为西南农业大学)里教师。”
“说来,有缘相识啊。”
牢房里人“各就各位”,没谁对我们的话语兴趣,陈远志的铺位捋在我旁边,那时候的牢房连连判决,人员疏散了些,这样,我们在睡觉的时候,头与头之间距离还有尺许。阿鲁相隔几人的里面。谭耀光在里面左向90度的直角靠墙第一位,接近他的是龙老头,另外的是几个流氓犯罪的青少年,偷盗的两三个农村人,掏人家口袋的重庆人称二级钳工,以及做人口生意的,转卖粮票的,有的是城市年青,农村中年。岁数多在二十到四十岁以内。像我们牢房里除了谭耀光和龙老头,别的都在达四十岁下。
和陈远志聊天,我总爱听他的文革经历,他说起当年批斗走资派便是眉飞色舞。
“嘿!那时候啊,是走资派见了我们像龟儿子。冲击市委的时候,我是造反军战报总编辑,首先翻阅那些人事档案,才知道刘龙华(市轻工局局长,文革后任付市长)在国民党时期被抓捕,你知道她怎么脱身?”他做了个滑稽的表情再说:“卖淫。”
“是吗,怎么连这些都被写在档案里呢?”那年头对这类词汇还认为是大逆不道,我吃惊的问。
“党嘛,总得交心谈心的交代嘛,说服动员,娘老子偷人都要给上级说,整党就从这些东西看忠不忠。”
“这下她发了,那几天见了我们,哼!挝起(低头)。”陈远志还在遥想当年的雄姿英放。
“那时候我们天天出战报,十三军支持我们,五十四军支持八.一五。上头有林彪和周恩来在斗。各地的派系又看各自的顶头上司的意图,全国乱套。”
“其实,说文革的时间,只有一年多点,就1966下半年,1968年交枪以后就是上面在斗,下面根本无法介入了。”我对陈远志说文革根本不是十年,而是一年半。又问他:“你知道全国武斗开枪死人,哪里最早?”
“你说哪里,不就是建设(厂),空压(厂)么?”陈远志不解我的问话,张大眼睛。
“其实在万县。”
“那个小县份啊,都不知道呢?”
“67年春节才过,我从广州回来,由武汉坐船回重庆。停靠万县,据说半天时间,旅客都上岸去,看到街上到处粘贴的是标语口号。反正不外乎是那些东西,保卫这,保卫那的。”
“你们那船都是红卫兵哟?”
“不全是。当然,我们是投机的红卫兵,在车站相互对换火车票,或轮船票。只有那些哈搓搓(傻乎乎)的才打起红旗步行往延安去,让脚磨起水泡。”
“那时候嘛,神经不正常的年代。当然罗,90%的红卫兵都没有步行的。”
“哈叭(傻瓜)吧。有人见我们一群外地人,就来悄悄示意,说带我们去万县歌剧院里看重要新闻。不去则罢,
一去才吓了大跳。”
“怎么回事?”
“几十具尸体摆在舞台上,有的眼睛还睁开不闭,怪赫人的。那是被万县军分区开枪打死。”
“为什么呢?”陈远志不解的问。
“我们也不知道,说是因为军人抓了那群众组织的头头,大家去军分区要人,文革里嘛。”
“打死那么多啊?怎么没有听说呢?”
“据说远远不止,那些尸体还是从枪口下抢回来的。被军人毁尸灭迹了不知多少。”
(写到此,我为六四的学生遗憾,他们不知道中国军人从来就有对人民开枪的传统。)
“文革呀,文革!”陈远志叹息一声。阿鲁在旁边摇摇头,
“那时候我们才十五岁,你怕二十多岁了?”
“是的,我高中毕业了就当中学教师。”
“其实,造反是一种刺激。”
“不全是,上面在斗。下面是受压年头太久,积怨过重。”
“看来,文革是彻底失败了。平民百姓想揭竿而起,看来已经不可能。”
“大家都在浑水摸鱼,现在没戏了。”
【待续】
200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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