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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忧与外患||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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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忧与外患||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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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忧与外患||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
(961 reads)
时间:
2005-8-01 周一, 下午12:56
作者:
Anonym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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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内忧与外患||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
我们前文说「未愚人,先自愚。如此而已。」「都把自己先搞笨了,还能不退化?」事实历史证据多得很,可以证明秦的「焚书坑儒」与汉的「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就是思想管制,就是三国两晋南北朝世局大乱的真正原因。因为后人承袭前人,前人所遗留下来的,都是一些神秘主义、虚无主义的「学术」,后人所学自然相去不远。并且,趋势已成,纵想改变也不是短期间内所能扭转。于是,江河日下,一发不可收拾。但这些过程牵涉到的史事、史人不少,本书仅作简单的概念性论述,至于详细内容只好留到第二书、第三书以后详谈。
到两汉以后,虽然不致完全「《诗》、《书》不得闻,圣贤不得近」,不过,即便是身为王侯,想读些「较特别的」书,还是得朝廷批准了才能读。《汉书˙卷第八十》云:「诸子书(诸子百家的书)或反经术,非(非议)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换句话说,「诸子书」、「《太史公书》」(注:《史记》初面世时,称《太史公书》,或称《太史公记》,也称《太史公》。「史记」本来是古代史书的通称,从三国开始,「史记」由通称逐渐成为《太史公书》的专称。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任汉太史令,负责管理皇家图书和收集史料,研究天文历法。司马谈打算编写一部通史,愿望没有实现就去世。临死时,嘱司马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刘知几《史通˙外篇˙史官建置》:「汉兴之世,武帝又置太史公,位在丞相上,以司马谈为之。汉法,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司马迁既没,后之续《史记》者˙˙˙惟知占候而已。」从这也能看出两汉学术走向。)虽未经焚毁,但在当时都还属管制中的书籍,是属于较特别的,是「不宜在诸侯王」。可见管制相当严苛。
连诸侯王都受到禁制,民间大概也不至于有太多人研究;毕竟那还是在竹简与布帛书写的年代,书籍是不普遍的。于是,学术既然在凋零中,整体统治阶级的素质下降,也就是说庙堂学术在逐渐凋零中,应该是合理的推测,也有上述记载为证。而其后果则是「天下之人未尽愚,而亥不能分马鹿矣;高之威慑天下,而亥自幽深宫矣」;这等于说贵为天子的胡亥们,在臣民未愚之前,先自愚了;为尔后权柄下移创造了条件,帝王好不容易集中得来的权力,反流转于权臣、宦官、外戚手中。胡亥与赵高,为后世建立起一个权力转移的模式;何况那时帝王大都童稚登基又寿命不长。
于是权力成为群狗中的一根肉骨头,生民不涂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基本上,我以秦汉之际作为另一个切割,秦汉之前的「天下为公」、「天下为家」,我称之为「古典中国」,而秦汉之后的时期,我称之为「传统中国」。古典中国时期的儒学,称之为古典儒学;传统中国时期的儒学,称之为传统儒学。虽然同是一个空间中国,但时间不同,在本质上已经从「家天下时期」走上「极私天下时期」;虽是同一个儒家,其实,古典儒家已经蜕变为传统儒家。
古典儒家传的是孔、孟、荀那套务实的治国哲学,而传统儒家却质变了,搞的是阴阳、法、儒那种务虚、苛刑的东西。时代的文化背景已经完全变了,价值观也截然两样了;儒家逐渐只成为阴阳家、法家结合后的招牌而已。说得更透彻些,「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其实目的不在尊儒,而在寻求一个尊君的工具;儒家只是权力所找到的最佳工具而已。这是历来论史者所少于发现的地方;我们从黜百家与以谶解经,就可以了然当时儒家的工具性格。
秦汉以后历朝历代的政治行为、政治现象,虽然大异于古典时期;正如上文曾巩所说的那样。但秦汉以后的中国,却仍然以古典儒家学说作为圭臬(行为规范、价值观)。不只汉朝「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唐宋以后各朝代科考,也都以儒学作为考试范围居多,成为士子十年寒窗的基本教材。
《宋史》《赵普传》载「普少习吏事,寡学术,及为相,太祖常劝以读书。晚年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户启箧取书,读之竟日。及次日临政,处决如流。既薨,家人发箧视之,则《论语》二十篇也」。于是遂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
这等于说,中国两千年来,不论立身处世以及政治社会,皆以儒家思想为中心。可以说,汉代以下,表面上要求以孔孟学术作为官方思想主流,但事实却不然,都走向「阴阳儒法」去了﹔所以政治思想与政治现象大异于古典时期。以通俗的话来说,秦汉以后搞的净是那些表里不一的事,嘴里说的总是不离孔仁孟义,但行为上则「争学图谶」、「名与实反,心与迹违」。
如果,我们将秦汉之后这种一面高举孔孟之仁义,而一面出现「儒者争学图谶」的现象作个结论,就不免出现我所常说的「行为与行为规范相悖离」的窘境。
我们后世读史者,确实感受到历史所传达给我们的讯息,简单来说,就是历史上老是出现「说一套,作一套」的怪现象。这种怪现象,我们前引「名与实反,心与迹违」,事实就等于我们今日说一套、作一套。
这段「臣光曰」我们在前文已经引过,但这是个重要的历史现象,值得三复斯言;所以我们就再仔细看一回:「至于饰伪以邀誉,钓奇以惊俗,不食君禄而争屠沽之利,不受小官而规卿相之位,名与实反,心与迹违,斯乃华士、少正卯之流(注:太公诛华士、孔子诛少正卯,因为他们属「居处足以撮徒成党, 撮聚其谈说足以饰褒荣众,其强御足以反是独立,此乃人之奸雄者也,不可以不除」(引《孔子家语˙史诛》)。),其得免于圣王之诛幸矣,尚何聘召之有哉!」
这段话系于东汉安帝永建元年(公元一二六年),距离汉武帝于公元前一四○年采董仲舒「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建议,前后约二六○年。二六○年中由于思想管制的缘故,使得士人产生了价值观的扭曲。
这真是个非常怪异的现象。人的常态行为,是心里怎么想,嘴巴就怎么说,行为就那么作。但,如果刘向、曾巩、司马光的说法正确的话,那意味着秦汉之后,尤其到了东汉人们想的、说的,却正好与实际做的恰恰相反。这还能不诡异吗?
不过,既然秦汉以后仍然以孔孟的仁义作为思想标竿、行为规范,于是我们拿秦汉以后历朝历代的标竿、规范,来检验秦汉以后历朝历代的政治行为,可以避开以今(民主)验古(专制),或以西(民主)验东(专制)的不合理现象。这样,我们就并未拿今日的价值观,或拿今日欧美日等民主国家的价值观来检验中国的过去。以今验古、以西验东,那是价值观的错置;不足取法。
但适巧,古典中国、传统中国基本上都拥有相近的价值观,都尊崇孔孟之道。以这样的标准来检验古典中国与传统中国的不同,也许,我们将有所发现。
秦汉之前是为春秋战国时期,这时,中国在一个共同天子名义之下,以列国林立的型态出现。名义上虽然共尊夏、商、周天子为天下共主,其实列国分立,在内政上完全互不隶属。这时虽也能称之为大一统,但那是封建式的、松散的大一统。
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其实并未能落实。东周后,周天子权力式微,列国甚至连朝贡都省了,松散的大一统也等于消失了,所以列国的独立性更强﹔这时,当然谈不上大一统。大一统要到秦并吞六国,建立郡县,中央可以直接掌控到全国各地方,无论派官、征赋、征役,朝廷都可以如臂使指,这才称得上大一统。因为天下只此一个政权。秦亡,汉高祖再度一统天下,当然也是大一统。
这时,历史现象的差异,不只出现在「列国林立」||「大一统」;还出现在思想活泼与思想管制这样的差异。战国时列国林立,与秦汉大一统在政治气候上截然两样,不只是分裂与统一的区别,事实整个气候都变了。
过去「邦无定交」、「士无定主」、「商无定国」、「农无定土」||秦一统天下之前,合纵连横不定,故称「邦无定交」。客卿制盛行,士、纵横家往往逐国找寻更好的出仕机会,故士无定主;孔孟也都周游列国,找寻出仕机会。商人迁有之无、逐利而行,所谓商人无祖国。而各国往往为吸引更多农夫种植,以增加税收与粮食收成,纷纷祭出优惠条件,连农人也常常奔走他国,找寻更有利的种植条件。秦之兴盛,除了对吸引了许多士之外,还吸引了众多的农||现在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正完全落实。过去诸子处士横议、百家争鸣,现在「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史记˙卷第六》。影响所至,遍及士农工商,整个文化气候当然完全都变了。
尽管汉代的管制不如秦严苛,没出现过焚书坑儒,但在叔孙通制仪礼、力主「人主无过举」(详下)。尤其董仲舒「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义也」,与「推明孔氏,抑黜百家」落实之后,所有人都已经无所逃遁于皇帝权力控制之下。
因为仪礼区隔君臣上下,使得君尊臣卑成为定局﹔再加上「屈民而伸君」,君高高在上的形象逐渐突显。过去古典中国时期,君臣之隔并不明显。现在「人主无过举」,有过皆臣子之过﹔君主成为神圣不可碰触。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则等于思想管制,让当权者手中握有一个无往而不利的统治工具。
所以,统治者权力高度膨胀、思想严苛管制是这时期之后的最大特点。也是说,单一的政治权力涵盖着整个天下,加上逐渐严苛的思想管制,使得土地上所有的一切,包括有形与无形,都逃离不了大一统政治体的魔力统制。
这种政治现实的改变,却竟然还标榜着过去古典时期的价值观;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上述「人主无过举」的故事,已经可以为我们指出一条分辨古典与传统的分野的途径。故事分两头,一个写在《史记˙卷第五十八》,另一个则写在《史记˙卷第九十九》。我们简述如下:
《史记˙卷第五十八》记载周成王和他的小弟站在树下玩,周成王拿一片树叶给他小弟,说:「吾用封汝。」周公听了,进谒周成王说:「天王封弟,甚善。」周成王说我只是和小弟玩耍而已,又不是玩真的。周公说:「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于是封小弟于应县。故事说明周公要求成王必须谨言慎行,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史记˙卷第九十九》又记载了另一个「人主无过举」的故事。西汉惠帝常常要去向他老妈问安,因皇帝排场大,来来去去的总是出警入跸,造成人民生活不便,所以就修建了一个双层的天桥,作惠帝晨昏定省的信道。叔孙通因此向惠帝奏说:陛下怎么在高祖衣冠出游的路上,盖这么一条天桥;子孙怎么能在高祖衣冠出游路上的上方走动?」惠帝一听觉得自己做错了,立刻要下旨拆掉天桥。叔孙通说:天桥已经盖好了,每个人都知道;一拆,人们就要怀疑怎么才盖好的天桥又拆了。终究要认为皇帝作错了事情。但「人主无过举」;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做了。解决之道,不如另外在旁的地方盖一座高祖祭庙,就不影响此后高祖衣冠游了。
叔孙通则显然是在替惠帝饰过。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第十二》评说;「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同样一句「人主无过举」,在周公、叔孙通,动机与功能完全不同。周公在要求周成王谨言慎行,而叔孙通则替汉惠帝文过饰非;古典、传统儒家的分野,于此显现。一方,帝王是可以责备求全的;另一方,帝王永远不犯错。
这当中出现一个严重,但却为人所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古典儒家在诸子百家争鸣的时期,不得不与百家互动、相互攻防;就好比一把剑在持续淬炼之中。即使不更加锋利,至少不锈蚀。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术已经不再有对手,淬炼也同时消失。所以,「罢黜百家」之同时,也正好谋杀儒术,而非「独尊儒术」。当我们随后各文进行历史分析时,就会发现儒家思想在两汉期间给完全扭曲了,正如叔孙通知扭曲「人主无过举」;导致儒学在庙堂上侏儒化、破产。
这种扭曲古典经文,以「适应」新时代需求的现象非常频繁。我们再举一例说明,这个例子影响非常广泛,那就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原文岀于《礼记˙曲礼》:「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全文叙述着的是完整的概念。「抚式」是说把手放在车厢前的横杆(式,轼),以为致意。前段的意思是说,当国君与大夫驱车相遇时,国君抚式致意,而大夫却必须下车致意;而大夫与士驱车相遇时,大夫只须抚式致意,但士必须下车致意。这是统治阶层的礼节,而这个礼节,对于庶人而言太啰唆了,所以,庶人就别玩这啰唆的游戏(详下)。
后段则是说,国君之侧不适合有「刑人」;大夫犯罪就是刑人,被饬夺大夫的资格后再论罪。致于论罪,主要在激发大夫的廉耻心。
以上是根据《孔子家语˙五刑解》所载孔子谈话来解读《礼记˙曲礼》原文。可以说,是以孔子的话来解释孔子的话;或说,以孔子的话来解释儒家经典。《孔子家语》与《礼记》都是孔子弟子与再传弟子所记孔子谈话。
我们现在看《孔子家语˙五刑解》如何解这段话:「冉有问于孔子曰:『先王制法,使刑不上于大夫,礼不下于庶人,然则大夫犯罪,不可以加刑,庶人之行事,不可以治于礼乎?』」这就是冉有以寻常观念质问于孔子,他怀疑真的该「刑不上于大夫,礼不下于庶人」吗?
「孔子曰:『不然,凡治君子以礼御其心,所以属(ㄓㄨˇ)之以廉耻之节也,故古之大夫,其有坐(犯)不廉污秽而退放之者,不谓之不廉污秽而退放,则曰簠簋不饬(饬,整齐也);有坐淫乱男女无别者,不谓之淫乱男女无别,则曰帷幕不修也;有坐罔上不忠者,不谓之罔上不忠,则曰臣节未着;有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之罢软不胜任,则曰下官不职(言其下官不称,移其职不斥其身也);有坐干国之纪者,不谓之干国之纪,则曰行事不请(擅行)。此五者,大夫既自定有罪名矣,而犹不忍斥,然正以呼之也,既而为之讳,所以愧耻之。是故大夫之罪,其在五刑之域者,闻而谴发,则白冠厘缨,盘水加剑,造乎阙而自请罪,君不使有司执縳牵掣而加之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古人席地而坐,与后世之跪不同义)而自裁,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杀。曰:『子大夫自取之耳,吾遇子有礼矣。以刑不上大夫,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教使然也。』所谓礼不下庶人者,以庶人遽(忙)其事而不能充礼,故不责之以备礼也。』冉有跪然免席曰:『言则美矣,求未之闻,退而记之。』」
这段话较长,意思是孔夫子强调对士大夫以礼「御其心」,要为士大夫「讳,所以愧耻之」。但这并不是说只让士大夫惭愧,而不治士大夫之罪;而是「闻而谴发,则白冠厘缨,盘水加剑,造乎阙而自请罪」。若是大罪,「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君不使人捽(ㄗㄨㄛˊ,揪)引而刑杀」;换句话说,不以羞辱的方式对待士大夫,但士大夫则须「北面再拜,跪而自裁」。甚至国君还要告诉犯罪者:是你自己犯罪的,国君我可是待你以礼。
至于「礼不下庶人」,那只是「庶人遽(忙)其事而不能充礼,故不责之以备礼(完备的礼)」。并非对庶人可以无礼。
但《白虎通德论˙五刑》(东汉章帝时所编纂,相等于今日之立宪)却如此解释:「刑不上大夫何?尊大夫。礼不下庶人,欲勉民使至于士。故礼为有知(而)制、刑为无知(而)设也,庶人虽有千金之币不得弗服刑也。刑不上大夫者,据礼无大夫刑,或曰挞笞之刑也;礼不下庶人者,谓酬酢之礼也。」整个意思全都走味了。其实,东汉明帝(章帝的老爸)就是以棍棒亲自当廷大打士大夫的人(注:《资治通鉴˙卷第四十四》:「帝(明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曳。常以事怒郎药崧(郎,职称;药崧,官员名),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躲到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崧乃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帝乃赦之。是时朝廷莫不悚栗,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唯钟离意独敢谏争,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这种状况延续到南北朝时,就成为「急于黎庶,缓于权贵」了。
《隋书˙卷第二十五》记载说:梁武帝对自己宗族与朝廷大臣非常礼遇,若有人犯罪,就以讽劝的口气说说,然后枉顾法律规定宽恕了事(「武帝敦睦九族,优借朝士,有犯罪者,皆讽群下,屈法申之。」)。但对「百姓有罪,皆案之以法。其缘坐则老幼不免,一人亡逃,则举家质作(全家当人质)。人既穷急,奸宄益深。后帝亲谒南郊,秣陵老人遮帝曰:『陛下为法,急于黎庶,缓于权贵,非长久之术。诚能反是,天下幸甚。』帝于是思有以宽之。旧狱法,夫有罪,逮妻子,子有罪,逮父母。」所以,「急于黎庶,缓于权贵」是说平头百姓犯个小罪,却动用大刑,甚至砍头、连坐;而权贵犯法却一点事也没有。社会阶级分化非常严重,特权横行。
但无论东汉明帝当廷亲自棒打大臣,或梁武帝之「敦睦九族,优借朝士」;其实都枉顾礼法。这在突显帝王的权威。当廷大打大臣,显示帝王之怒,而「屈法申之」,则在显帝王之恩。恩威出自于上,帝王地位、权力之大,大到毫无节制。所以,礼、法也只是帝王的权力工具。这与我们前文引《礼记˙礼运》:「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正好又呈现截然两样的状况。所以,东汉明帝时期,虽然是东汉的盛世之一,但其实已经种下衰败的种子。
既独尊儒学,事实破坏礼、法,当然导致儒学侏儒化、破产,才出现了在三国两晋南北朝逐渐兴起的虚无主义与神秘主义;原本务实的儒学不破产,怎可能衍生出所谓的清谈?务虚、务来世的佛教又怎么可能流行中国?佛教是来生的、务虚的、涅盘的,与儒学那种现世的、务实的精神完全无法兼容。但历史事实,佛教在两尽南北朝乃至隋唐期间几乎取儒学而代之,一直到宋朝新儒学兴起才逐渐改观。是以,我们今日所传的儒学,其实并非禀承汉代,而是源之于宋朝。
所以,秦汉之际成为历史中国政治体制、文化气候截然两样的划分点。古典与传统的划分,在此显示出意义。
尽管历史宛如长江大河无法分割,但秦汉之际整体气候大转变,就好比长江大河突然转向,就带给我们一个不同于前的视野。以现在后见之明回看,秦汉之前那种宽松活泼并带混乱的局面,一改为秦汉之后体制上相对整齐,国外已无「敌国」(匹敌之国),国内无论政治体制或思想又定于一尊﹔照说,秦应该可以长治久安才对。
但事实并不如此,秦内部却乱象频仍,终于亡国;动荡已非来自于外,来自于内了。《国语˙范文子论外患与内忧》:「唯圣人能无外患,又无内忧,讵非圣人,必偏而后可。偏而在外,犹可救也,疾自中起,是难。」等于说,大一统使得外患消弭,却也使得内忧兴起;而内忧更严峻于外患。这也是古典与传统的分野之一;战国之前,动荡多数来自于国外侵略,秦汉以后,动荡多数来自于内。
秦汉之前列国混战、百家争鸣、处士横议,秦汉之后则万马齐喑﹔先有秦末混战、楚汉相争,次有韩信、彭越、英布等异姓王之清洗,尔后吕后率诸吕清洗诸刘,吕后死后诸刘联合刘邦亲信遗臣与诸吕斗争;更后则有七国之乱。随着汉武帝集权完成,汉得以对外用兵数十年,但最终搞得民怨四起、动荡不安。天下是统一了,思想也定一尊了,但战乱并未终止。等武帝死亡,汉朝事实已经开始步上衰退之路,有待后来汉宣帝振兴。了解古典与传统的分野,对理解历史中国政治思想非常重要。
当战国末期时,天下已经有促使大一统实现的普遍倾向。孟子回梁襄王「天下恶乎定」时,说「定于一」﹔孟子也认为要结束战国时期的那种乱世,只有等天下一统。但他定于一的基准,在于「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定于一」也是当时许多「士」的共同想法,在民间也倾向于统一或可带来好日子的期待,因为长时期的战争,让人都沉重地厌烦了。
但请别忘了孟子与梁襄王对谈还有下文:
梁襄王说:「孰能与之?」
孟子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 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试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孟子˙梁惠王》)
也是说统治者必须像是七八旱月间的「油然作云,沛然下雨」。这当然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意思是统治者必须站在小民的立场,给予小民如苗一样的「浡然兴之」。小民能如苗一般「浡然兴之」,那自然「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但孟子所要求的作为却非常消极,只要能「不嗜杀人」。
这一方面显示当时统治者早已高高在上,大权在握,并且残暴不堪。另方面孟子则又强调人民的潜在力量,人民能将天下给「不嗜杀人者」「一之」。这与孟子的另篇讲话「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其实相通。这或许才是孟子的最终精神所在。
事实证明这些期待都落空,这并非孔孟错了,而是秦汉大一统的本质是消灭对手,而不是孟子的「不嗜杀人」。这是根本性的歧异,虽然定于一的目标相同。在暴力一统天下后,则开始消灭思想差异;采用的也是暴力手段,因为消灭本身即是暴力。天下一统后导致有「别黑白而定一尊」的需求与可能,于是乃出现「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的言论,与焚书坑儒的作为,这当然使得「嗜杀人者」反而更容易出现,而非减少﹔因为权力更被集中了。秦汉之后思想逐渐统一,极权也逐渐完成。而原来活泼灵跃的思想界,逐渐枯萎,变得死气沉沉。
所以,秦汉前后的最大差异在于政治上大一统,与思想上的严苛管制。有了政体的大一统,乃有思想管制﹔若无政体大一统,就不可能出现思想大一统的现象。但,政体大一统又确实是战国末期天下共同的期待,不意大一统之后却反而更糟;「定于一」的动机与手段都背离了孟子的说法。
正如前述叔孙通对「人主无过举」的扭曲,叔孙通对这话的解读,竟与周公截然两样。而孟子的「定于一」,亦与秦王朝的「定于一」在基本动机上完全不同。礼、法成为权力工具,失去独立的地位。因此战乱规模更大,乱得更久,杀人更多﹔而人民则无所逃遁于天下之间。历史的轨辙还真是诡异,但还是清晰可见。
秦统一天下以前,鲁、卫、宋、楚、燕都有八百年以上的国祚,齐、赵、韩、魏至少也都各有三百年历史(注: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2001,兰台出版社,p49。)﹔但秦一统天下后的朝代,国祚长者不过两三百年,短者甚至只几十或十几年﹔这是个极值得研究的课题。连朝代的国祚都短了。可见虽然基本上已经国外无国||有则皆部落型小国;国内思想已无异端||有则皆不成其为主流思想,但战乱并非减少。「天下恶乎定」||「定于一」的期待落空了。
由于文化是我们的观察重点,秦汉之际有形、无形的形势大转变,连带使得中国的统治哲学大变,影响后世非常深远。因此,秦汉之前我们称之为「古典中国」,那时的儒家,称为「古典儒家」﹔秦汉之后的中国,我们称之为「传统中国」,那时的儒家我们称之为「传统儒家」。这将方便我们以后的讨论。
传统中国的一个大特色,就是外患不见了,内忧兴起;但由于内忧兴起,于是本非外患的外患,却成了无可抗拒的外患!
西晋武帝咸宁五年,公元二七九年,正准备大举伐东吴。有的大臣认为西晋国力强大,而东吴皇帝孙皓荒淫无度,势必可以一举攻下。但也有大臣认为困难极多,应该暂缓南征。晋武帝司马炎大怒,反对者才停止反对声浪。「仆射山涛(山涛,人名)退而告人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释吴为外惧,岂非算乎!』」(《资治通鉴˙卷第八十》,山涛,竹林七贤之一,后来加入西晋官场)
显然,山涛从不同的角度思考伐东吴这件事;他认为国无外患必有内忧,将东吴留着,当作自家的警惕,岂不是非常合算的一件事?山涛不幸应而言中。伐东吴如摧枯拉朽;刘禹锡诗云:「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旛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但,晋武帝一死,西晋立刻陷入亘古以来所无的大内战。所谓八王之乱,据柏杨先生的研究,事实一共牵扯进来六十几个王;这些王还有向各弱小异族寻求军事支持的,于是,各弱小异族趁机卷入混水摸鱼。不料,还真让他们摸去了长江以北那块中原地区。所谓东晋偏安江南,偏安二字其实还无法形容东进的局促,中原是汉族长期安居之地哪!连「老巢」都丢了,偏安怎足以形容之?
由上观之,历史中国的内忧从何而来?有非常多的内忧,其实都是自己找来的。庙堂之上学术思想侏儒化、破产,是内忧的总源头;而学术思想之侏儒化、破产,则源之于思想管制,思想管制则源之于纳天下于一人私囊。这种纳天下于一人私囊的价值观,使得人性中的猜忌无限度膨胀,于是内忧当然不已。诚如前引马端临所说:「自其出于私心,则忌疏畏亲,而上下相猜之形,不能以一朝居矣」。传统中国政治由于权力的缘故,陷入一种无亲无朋无伦理秩序的状态下,内忧遂如春草。
内忧如此,当内忧扩大到难以控制,如八王之乱时,外患就油然而生;论真,外患也是自找的。在极私统治哲学之下尤其如此,因为那是整体配套的。
历史中国最大的外患,无过于两晋时期的五胡,北宋时期的辽、西夏、金,南宋时期的金、蒙古,与明末的清。公元前770年,由于戎族入寇,周平王被迫放弃「镐京」,东迁洛阳。从这些历史看,无一不是中国王朝自身出了状况,否则蛮夷小族顶多利用秋高马肥之际,在边境一带做骚扰性劫掠。而绝大多数状况下,中国总是能有效地抵抗、驱离,甚至给予较大打击。换句话说,中国对四周小族,基本上可以视之为不具威胁性的外患;所谓「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汉书˙卷第七十》),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何况中国文明昌胜,战略、战术,政略、政策必必有优于四周弱小异族之处,怎么可能反被消灭?宋太宗赵光义亦说:「国家若无外扰,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续资治通鉴˙卷第十五》)这才是合于逻辑的。
但,这样的畏服大种的夷狄,竟然在西晋时期连续掳去两个皇帝,令他们青衣行酒,还把他们杀了;甚至在中原地区建起一个个王朝,给予两晋与后来的南朝无情的打击。汉赵王朝皇帝刘聪与被掳的晋怀帝司马炽一段对话,最足以解说这种外患之所以成为真外患的原因:「聪曰:『卿家骨肉相残,何其甚也?』帝曰:『此殆非人事,皇天之意也。大汉将应干受历,故为陛下自相驱除。且臣家若能奉武皇之业,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晋书˙载纪第二》)
如果不是内乱猖狂,像汉赵这样「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资治通鉴˙卷第八十五》)的部落,怎可能「应干受历」?
至于两宋、明的部分,我们这里就占且不说;而历史中国最强盛的唐朝,在唐玄宗天宝年间受挫于南诏,在肃宗期间受掠于回纥,在德宗期间受吐蕃之苦,无一不是出于唐王朝自身的内政问题。杨国忠主政,一再掩饰唐军在南诏败况,以致前后丧军数十万;安史之乱使唐朝不得不藉回纥助攻两京,因此得使回纥「见州县榛莱,烽障无守,有轻唐色」,以致回纥兵抵洛阳,纵兵大抢,百姓逃避于保圣善、白马二佛寺;回纥兵纵火焚寺,杀万余人。并戾骂官吏,半夜遣兵砍含光门,进入鸿胪寺骚扰。这时陕州节度使郭英乂留守洛阳,与鱼朝恩及朔方军骄肆,藉回纥肆暴,也派兵劫掠汝州、郑州一带;到处看不到一栋完好的屋宇,人民则「皆蔽纸为裳,虐于贼矣。」(《新唐书˙回纥上》)。
至于吐番,《旧唐书˙陆贽传》说:「今四夷之最强盛为中国甚患者,莫大于吐蕃,举国胜兵之徒,才当中国十数大郡而已。」总兵力不过相等于中国十数个大一点的郡而已,并且吐番同样有内虞外备的需要,所能派出寇边的军队数量其实很少。并且又兵器落伍,甲冑不坚,将帅的见识有限,军队调动也不灵活。但动辄让中国害怕而不敢抵抗,当吐番安静时,中国也不敢侵略他们;换句话说,中国以众惧寡,以强怕弱。当中原因又何在?《旧唐书˙陆贽传》赞曰:「良臣悟主,我有嘉猷。多僻之君,为善不周。忠言救失,启沃曰雠。勿贻天问,苍昊悠悠。」「忠言救失,启沃曰雠」,大概可以将所有历史中国的内忧外患总因一语道出。
因此,历史中国之所有内忧外患的内在逻辑都是一致的;即内乱严重的极点,于是本来决不成为患的外患,也都成为致命的原因。事实,外患权源自于内忧。
而,如果我们整体性思考之,内忧与外患,源自于极私统治哲学确立。如此而已。就算是西周之不得不成为东周,也在于周王朝自身的问题;戎,本来是无能为力的。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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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伙仔
- (1397 Byte) 2005-8-01 周一, 下午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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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
- (108 Byte) 2005-8-01 周一, 下午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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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肯定老伙仔所说的“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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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道士
- (43 Byte) 2005-8-01 周一, 下午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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