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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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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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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一) (596 reads)      时间: 2005-7-31 周日, 下午3:54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愚人以自愚||与历史中国庙堂学术的破产(一)

本书自序文始迄今共五文,序文开宗明义直指历史中国最明显的一个历史现象,那就是王朝频繁地更替;这种王朝频繁更迭的现象不仅世界史上少见,也与各王朝建立之始所企盼的「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史记˙卷第六》)有了非常大的距离。比较接近的说法是龚自珍「十年而夷,五十年而夷」;能存在二、三百年的王朝,在秦汉之后的中国历史上都算是少数的了,也与秦汉之前的列国大为不同。


次文〈从〈阿房宫赋〉的联想说起〉,我们藉杜牧这一篇传世洪文指出,其实王朝都毁于「王朝自毁机制」;基本上无一例外。尤其各个统一天下的王朝,这么大的国家怎么可能若不亡于农民起义军,就是亡于四周弱小异族;他们会有什么力量来毁灭当时的超级大国?


上二文,我所要强调的是本书虽以批判汉文化,尤其是汉政治文化为标的,但我仍不以为文化有优劣之分。批判文化优劣,与批判文化是两种不同层次的问题;因为文化有它独特的时空背景与各种主观因素综合交织而成。设若无法对形成文化的各种主客观因素进行分析,那么说优道劣就不具有意义。


有了以上的交代,本文以下正式对汉文化,尤其是汉文化的政治面相进行更多的剖析。


本书既名之为《老伙仔讲古》,讲古、讲古,讲的就是古;于是,我们就不能不从古讲起。


但古并不好讲,因为太古了,没文字记载,大致只是一些神话、传说。神话、传说充满着想象力、创造力,是人类文化的起点;虽然可信者低,但对任何一个民族而言却是无比的重要。虽是无比的重要,但可信度却非常低。本书不谈神话、传说,我们将范围局限在大致可信与可信的历史范畴之中;这样讨论起来,不致产生过大的歧异。歧异太大了,各说各话,这书就甭写了。


话说要讨论中国历史,我认为应该先作一个阶段性的切割;这样,我们比较可以切确地掌握历史中国的脉动。说到阶段性切割,最明确的历史切割应该是《礼记˙礼运》中所载的「天下为公」、「是谓大同」与「天下为家」、「是谓小康」。著名的《礼记˙礼运篇》虽然大家都耳熟能详,不过,我们还是重引一次,算是复习这一篇历史钜篇吧:


「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 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 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已.大人世及以为礼.域郭沟池以 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 勇知.以功为已.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 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着其义.以考其信.着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 由此者.在埶(ㄕˋ;势也,权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孔子这里将历史切割为两个历史区块。当他之世时,他处的就是「天下为家」、「是谓小康」的时代;这个时代从「禹.汤.文.武.成王.周公」计起。至于大禹之前的尧舜,算是「天下为公」、「是谓大同」的时期;但这段时期因为缺乏文字记载,虽然孔子说「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志」做「志」解,就是有记载;虽然今天我们见不到了,但当年孔子应该见到了。


想来,孔夫子也不像是会骗人,我们就相信他、接受他历史确有「大道之行也」这样的记载的说法,也确实曾有「天下为公」那样的的社会。但,最宽松的说法,也只能说那是非信史时代,属于神话、传说的年代。一般,我们读史书,都告诉我们这两者分别称为「公天下时期」、「家天下时期」。


如果按照我们前面的「公式」,来公式化孔子上述谈话,那可以归纳出两个公式:

「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外户而不闭」

「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

这是二千五百多年前孔子的切割,适合当时的历史解读需求;也给我们后世理解过往历史变化的一个适当的切入口。后来当历史走进秦汉大一统后,我认为又开启了另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极私天下时期||孔子的历史切割,已经无法满足后世二千年历史的解读需求。我这个看法不是毫无根据的:


一、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序《战国策》时说:「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岁,其旧法已亡,旧俗已熄久矣。」就曾巩文字看,其中所谓的「旧法」、「旧俗」,应该就是《礼记˙礼运》「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以来的法、俗。大致来说,也就是「家天下」初期的法、俗。


这些法、俗,从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经一段时间后逐渐蜕变,到战国时期,历经一千多年时间,当然又不一样了。所以他说「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于说之易合。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战国策˙曾巩序》)


曾巩认为战国之游士的作为,「利不胜害」、「得不胜失」;这是他对游士言论的价值判断,我们不论。但这话同时指出战国时期的法、俗,又不同于孔孟之时,当然更不同于孔孟之前的「周之初」。这没什么好奇怪,时代本来就在变,天天变,从大禹到战国长达将近两千年,怎么可能不变?


所以,用孔子切割历史的逻辑,原来的「天下为家」、「是谓小康」的时期,因经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的演变,又出现了相当大的变化。我认为这个变化,对「天下为家」、「是谓小康」的时期有本质上的差异,因此必须在此再做另一个切割。


是否真的出现了相当大的变化,以至于必须再切割出极私天下时期?这我们就得从史实上去考究。考究的重点,在于秦汉大一统之后的时代精神与时代现象,是否已经与过去不同?


「天下为家」、「是谓小康」时期,「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已.大人世及以为礼.域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已.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是这「天下为家」时期的时代特点。


而这些特点,经夏、商、西周、春秋、战国到秦汉大一统之后基本上消失了!秦汉以后统治者间充满着君臣、父子、夫妇与兄弟之间血腥相残、相互清洗的纪录;光是这一点,就与孔子对「天下为家」时期的描述有着非常大的分歧。仍然相同的大概只有「域郭沟池以为固」、「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


同时,孔子还做了预测性的警告说:「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意思是说在「大道既隐.天下为家」的时代,必须谨守域郭沟池,作为对外防范,而对内必须以礼义作为纲纪,以维护内部秩序。否则,尽管统治者有再大权势,也要「去」,就是亡朝灭国,小民身受灾殃。换句话说,为了维护家天下时期的内外安全与秩序,对外武备与对内礼义必须谨慎讲究。


这点,我们在以后的解析中,将发现孔子真是伟大的预言家,他在他的时代就预见未来极私天下时期的所有灾难来源;而其逻辑非常简单朴素。


当然,本文无法做更多更详尽的比对;这些我们会留在后头。但基本上我们从曾巩对战国游士的叙述,确实知道战国时期的统治阶层,只重一时、一地、一人之利,而较不考量更为长远的价值与利益。时代的精神确实变了。


二、尤其,当秦一统天下后,李斯「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党羽)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制曰:『可。』。」(《史记˙卷第六》)秦始皇一声「可」,从此,决定了未来中国历史的演化方向;当然,也可以说局势已经发展到无可逆转的地步,就算嬴政不在历史上出现,也将出现刘政、陈政、张政˙˙˙,将家天下时期作一总结,为极私天下开初新的窗口。


我认为「天下为家」、「是谓小康」的时代,在秦始皇「制曰:『可。』」就完全结束了;从此之后,我称之为「极私天下」时期。


原因只说一点:连人家脑袋里要想些啥、嘴里要说些啥、眼里要看些啥,都想管、要管,动不动就弃市、族诛。这等等的,实在与孔子所形容的「天下为家」已经毫无相似之处;只有柳宗元「其情(动机),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足以形容之。


换过来说,秦很快就亡了;刘邦打败项羽夺得天下,他也很快就有叔孙通那行人,替他搞个古今所无的尊君大礼,让刘邦爽毙了,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太公(刘邦他爹)的家令还告诉太公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以致刘邦来看他老爹,他老爹还得持扫把「迎门却行」(像个仆役一样持扫把到门口迎接,还倒退着走路。故事见《史记˙卷第八》)。害得刘邦只好封太公为太上皇,避免出现太公拿着扫把退着走,迎接皇帝儿子的局面。


但这时连亲情、伦理都折服于权力、名位之下,已经确立;儿子还得封父亲一个头衔,否则,就得搞那套「迎门却行」的虚礼,权力岂非凌驾于伦理之上?


《史记˙卷第八》又说:刘邦拿着酒杯,站起来为他老爹祝寿,说老爹过去总认为我是个无赖,无法建立自己的产业,比不上我老哥。今天看来,我的产业早已比老哥多出不知几万倍?这话一说,殿上群臣大呼万岁,每个人都笑歪了嘴(注:原文为:「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


这不只大异于「公天下」时期,也大异于「家天下」时期;刘邦已经将天下视为他自己个人一己的产业。至于那些山呼万岁、笑歪嘴的大臣,不也认为天下有他们一份?


其实,不待刘邦如此,胡亥早就这般了。《史记˙卷八十七》说:「二世燕居,乃召高(赵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


这种君临天下的想法与表现,与前文齐宣王还耐着性子听孟子大谈「贵戚之卿」、「异姓之卿」不可同日而语。胡亥之私、刘邦之私,远胜于齐宣王;而后来东汉章帝将「帝王+天子+圣人」入宪,又比胡亥、刘邦更进几步。


三、再看刘邦再度统一天下后,随即引发诛杀功臣的大动作;他已经要将天下纳于私囊,与春秋战国时期,君主与诸侯、卿、大夫共有天下的局面大不相同。所以,那些山呼万岁、笑歪嘴的大臣,那时并未料到自己可能成为被清洗的对象,还认为天下有他的一份。


这个动作之所以具有强烈历史意义,还在于随后刘邦死,吕后掌权,所引发的诸吕诛杀诸刘,以及吕后死后,诸刘诛杀诸吕,诸吕平定后,汉文帝拿原来诛杀诸吕的核心集团,如周勃等开刀,而汉景帝则削封国,引起七国之乱,再整肃周亚夫。整肃周勃、周亚夫,与整肃韩信、彭越、英布基本上是相同的意思;以「人告公反」(《史记˙卷第九十二》)的方式防范未然。


汉王朝这一连串的内部清洗:刘邦诛功臣--诸吕诛诸刘--诸刘诛诸吕--文帝整肃核心旧臣--景帝削封国、逼死周亚夫(注:故事说周亚夫的儿子为了准备父亲死后殉葬的东西,就向官方买了一些废弃的武器﹔汉景帝知道后下令侦办。法官认为「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所以对这位平定七国之乱的大功臣横加侮辱、严刑拷打,周亚夫终于绝食饿死狱中。其实,汉景帝的动机只一点,那就是周亚夫「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只因为皇帝认为他未来可能不服「少主」,所以他就得死;事实,亦不过只是功高震主、能力高震主而已。见《史记˙卷五十七》。);清晰地显示出,权力已经走到不可分享的地步。君主与诸侯、卿、大夫共享天下的局面彻底结束;从此,天下是一人的天下了,是谓极私是也。


四、随即汉武帝时,采董仲舒的见解「推明孔氏,抑黜百家」(《汉书˙卷第五十六》);这等于在拢搜天下权力于一身之后,开始进行秦始皇焚书坑儒所没曾完成的思想管制,只是手段更高明而已。无疑,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本意,是为了寻求一种新的理论形态来为他服务,免得各家学说众说纷纭,造成莫衷一是的局面。到这时,历史中国的权力型态、思想型态,已经与「公天下」、「家天下」时期完全改样。「家天下」一词,已经无法代表这时期的现实状况。所以,我称之为「极私天下」。


我们再举一例,武帝所谓:「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史记˙卷第十二》)可以看出到这时帝王心态已经完全集注于个人一身。虽然,汉武帝希望能如黄帝一样白日升天,胡亥只是想「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但事实我们知道,两人都只关心一己的最大个人人身利益。在本质上没有丝毫不同。


我们可以说,到这时「极私天下」才完全确立。先秦是酝酿期,秦一统天下时是密集的运作期,须经汉初诸帝之后,终于在汉武帝手中收功。


五、就我们已经建立的「公式」来看:

「帝王之大私」=「天下之大公」=「私其一己之威」=「私其尽臣畜于我」
=「极私天下」≠「天下为公」or「天下为家」


以这样的「极私天下」的眼光看秦汉以后中国历史,就能一目了然。若是从《礼记˙礼运》那样的「天下为公」、「天下为家」那样的观念看,反倒要看不懂;因为秦汉之后的价值观已经大不同于前了。


我的看法,从秦汉之际以后,身为帝王者,大概都以个人人身最大利益为考量;帝王既然如此,那么贵族、官僚阶层焉能不如此?支持「先君后国」的官僚,在依附于帝王权力之下,可以分享权力之利益;这不免要吸附更多的官僚加入这个行列。倘若大多数帝王、贵族、官僚,都以个人人身最大利益为考量,那历史就不能免于以争权夺利作为唯一主轴了。对不?孟子不是说「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 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而形成了「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的局面?


孟子作上述那样陈述时,带有对「上下交征利」经过一段的发展后,所将形成的景况的预估意味;意思是,那时节君王还不致于总是样样要「利吾国」、大夫总要「利吾家」、士庶人总要「利吾身」。但,一旦王总是强调要「利吾国」,就不免要带动大夫们要求「利吾家」、士庶人要求「利吾身」的风气。事实,我说的极私统治哲学,就是孟子所说的「上下交征利」统治哲学。这种「上下交征利」的统治哲学,在战国以前尚未完全形成,在秦汉以后实现了!也是说,经过时间的酝酿,人们的思想内容、思想方式,行为内容、行为方式,都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前。「想啥?怎么想?做啥?怎么做?」既然不同于以前,可见,前后两时期的文化已经出现质变。


所以,为何秦汉以后的历史中国每一次帝位传承,都几乎以政变或类政变模式出现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从胡亥夺扶苏帝位起,这个戏码就没断过。《史记˙卷第六》:「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地名)」、《史记˙卷第八十七》「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赵高),令鞠治之。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地名),财物入于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之所以要这么骨肉相残(自毁),原因很简单,担心「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而已。


这种大规模骨肉自相清洗,与清洗功臣的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乃至于光绪时还要面临废旧君、立新君的挑战。


成为皇帝,与失去成为皇帝的机会,等于是全有、全无之别;并且往往还可能有身家生命之忧。为何皇帝总要局限太子参与政权,帝位不就早晚要传给太子吗,就算让未来的皇帝先熟悉政务运作,又有何不可?为何太上皇总要与皇帝争权,太上皇都已经将帝位传给皇帝儿子了,干嘛还要与皇帝儿子争权?而皇帝儿子,也总要防着已经退位的太上皇老爸,把老爸当贼看?(注:皇帝总要局限太子参与政权,太上皇与皇帝争权两事,这里也暂时不做说明;后面各文都将陆续提到,届时会作更多介绍。)


为何父子、夫妇、兄弟之间密集相互残杀。以及,官僚间要形成朋党对抗、相互血腥清洗?因为,在权力诱惑之下,已经不存在家庭、父子、夫妇、兄弟的观念了。只有个人人身之私了。既然权力属全有或全无之争,那还能不无所不用其极地争吗?封建王朝的基础其实建立在三纲六纪(注:三纲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六纪指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的伦理观之上;但,诡异的是封建王朝却又不遗余力破坏三纲六纪。到这时,我们拿《礼记˙礼运》中关于「家天下」的那段叙述来检验秦汉以后的历史,除了「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之外,已经没什么内涵是相吻合的了。


到这里,我们回顾《礼记˙礼运》关于「大道既隐」之后的叙述,孔子一再强调礼义,他就是早已预见败坏伦常纲纪之后,等于封建基础流失,基础流失则社会秩序必遭破坏;社会秩序既然紊乱,那么「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的后果当然出现。而此后两千余年的历史,果然在孔孟的估计之中。能不赞叹孔孟为先圣先贤乎?


是故,两个时期的思想、行为全都已经出现质变。既然两个时期的思想、行为出现质变,等于文化出现质变;既然文化已经出现质变,那就有必要再切割出「极私天下」这一概念出来。


这个切割,我称秦一统天下之前为「古典中国」,称那时的儒家为「古典儒家」;称秦一统天下之后为「传统中国」,称此后的儒家为「传统儒家」。除了自时间段上有着不同之外,最主要的在于整个文化氛围全都变了;连儒家都变得相当不同了,主要的是价值观都变了。


「古典中国」、「传统中国」的说法,我初次得之于中研院杜正胜院士大文〈古史钻研二十年〉中;认为这种分法非常恰当,遂引为己用。但我个人相对强调两个时期在意识形态上与价值观上的差异。杜院士将历史中国分成四大段:即「城邦时代」,约从公元前8000年-公元前2500年;「古典时期」,约公元前2500-公元前500;帝制时代(也称「传统时期」),约自公元前500年以下;第四大段则是今日而下。(注:见杜正胜,《古典与现实之间》,三民出版,1996,p12-13。)


「古典的」、「传统的」是本书系重要的概念之一。至于我所提出的「公天下」、「家天下」与「极私天下」时期,「公天下」、「家天下」相等于杜院士的「城邦时代」;「公天下」、「家天下」则延续《礼记˙礼运》中的概念。「极私天下」则相等于杜院士的「传统时期」。


孔子所谓「天下为公」,其终极价值标的在天下所有人;要贤、能、亲、子、老、壮、幼、男、女、鳏、寡、孤、独、废、疾者都得到适当的安置。「天下为家」之「家」,指的是以诸侯、卿、太夫的家作为终极价值;到「极私天下」时,终极价值则完全局限于帝王一人之身了。所谓「私其一己之威」、「私其尽臣畜于我」,差能形容之。


以上,是我对三分中国历史的理由;「公天下时期」、「家天下时期」、「极私天下时期」。当我确立这个切割法,认为足以完整解释中国的历史演化,与历史演化所遵循的逻辑后数年,在中国史家侯外庐(注:侯外庐以中国思想史研究见长,并且形成了以他为中心的「侯外庐学派」。侯外庐也是中国第一个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和方法,研究中国思想史、哲学史体系的学者。)的巨著《中国思想通史》中,发现宋末元初的史家马端临,竟然与我做了完全相同的历史分段!


我们先引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第四卷˙第十九章˙第二节》片段:「从上面(即马端临,《文献通考˙自叙》)这些话看来,马端临是把中国历史分成了三个大阶段。第一个大阶段是唐、虞以前。第二个大阶段是夏、商、周三代。第三个大阶段是秦灭六国以后。上面所引的话,主要在谈前两大历史阶段的变革,而也涉及到第三阶段的变革。


马端临以公和私为重要的标志,详论历史变革。他以为唐虞以前是官天下,也就是『公』天下;夏以后是家天下,也就是『私』天下。但三代只是比唐虞为私,比后世还是要公些,或可以说是由公到私的过渡。到了秦始皇灭六国,『尺土一民皆视为己有』,就『私』得更厉害了。」(注: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一书系我在网络上下载所得,所以无法指出页数与相关出版资料。而该网站似乎已经关闭,或取消这些网页;所以也无法提供网址。我庆幸自己发现这书时,很花了一些时间一一下载。)


再对照马端临《文献通考˙自叙》说,古时候的帝王不曾将天下当成是自己的私产,所以天子的领地只有千里之广,公爵、侯爵都百里,伯爵七十里,子爵、男爵各五十里。但在帝王的领地内,又含有公卿大夫的采邑在内,他们各自拥有土地,要照顾他们的邑人,子孙必须谨守这块领地。这土地是肥、是硗薄,人口增减,都当作是自己的家一样,任何奸诈耍赖之徒都无法生存在这个时期。所以,这时期天下的土地都属国家所有。人民靠着官方配属给田,靠自己的耕作养活家人,并缴纳赋税。孝养尊亲抚育后代;一视同仁,人民之间没什么穷富之别。这大体上就是夏商周时期的制度。从秦始皇开始,才将天下当成自己的私人产业;他一个人就操控了所有资产。而地方官吏时常调动任期短暂,只好把驻地当成驿站看待,对地方的民情种种,就算是有智能而且肯用心的贤能官吏也搞不清楚。地方官吏调动升降,有一定的期限,但土地拨交收回,当中却存在太多的利害纠葛。所以自秦汉以后,官方不可能再对人民授田,这是情势所造成的无可抗拒的趋势。


(注:原文是「古之帝王未尝以天下自私也,故天子之地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而王畿之内复有公卿大夫采地禄邑,各私其土,子其人,而子孙世守之。其土壤之肥硗,生齿之登耗,视之如其家,不烦考□而奸伪无所容,故其时天下之田悉属于官。民仰给于官者也,故受田于官,食其力而输其赋,仰事俯育,一视同仁,而无甚贫甚富之民,此三代之制也。秦始以宇内自私,一人独运于其上,而守宰之任骤更数易,视其地如传舍,而闾里之情伪,虽贤且智者不能周知也。守宰之迁除,其岁月有限,而田土之还受,其奸敝无穷,故秦汉以来,官不复可授田,遂为庶人之私有,亦其势然也。」)


这段说的是「古之帝王」与「秦始以宇内自私」的区隔。他的看法是「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废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矣」。而「亦其势然也」一语,则直指这是一种必然的趋势,非偶然;意思是说,历史的演化从「公天下」而「家天下」而「私天下」,存在一定的逻辑。这里明指「秦废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矣」,是他的「私天下」的起点。


「盖家天下自夏始。大封同姓而命之曰藩屏王室,自周始。二者皆圣人随时制变以纲维斯世,未容以私议之也,然上视尧舜,则少褊矣。故封建之敝始于夏而成于周。」这段虽短,却明指家天下从夏禹开始,但真正完全落实时间是周朝;他认为这家天下的体制是有问题的,但莫可奈何,因为这是趋势所迫,所以当时的「圣人」不得不与时俱变。当中一个特别突显出来的现象就是周朝的「藩屏王室」,意思等于周朝已经不能不靠同姓诸侯守护;不能不靠同姓诸侯协防,于是便「大封同姓」。


「封建莫知其所从始也。禹涂山之会,号称万国;汤受命时,凡三千国;周定五等之封,凡千七百七十三国,至春秋之时,见于经传者仅一百六十五国,而蛮夷戎狄亦在其中。」从一万国到减为三千国,再减为一千七百多国、一百六十五国,然后七国,最后一统天下,在他看来这是时势之所趋,完全无法抗拒。但在这无法抗拒的时势之背后,却也显示出私的逐步的突显。


以上两段,区隔岀家天下与家天下之前的社会状态,这显然也是接受孔子的切割法。


马端临《文献通考˙自叙》又说:我认为古代帝王必定有公天下的想法,封建制度才可能付之实现。因为他们的想法出自于公众利益为要,所以选举官吏都以贤能为准,这使得诸侯间虽大小强弱不同,却还能维持一定的均势,这样的体制就持续了一、二千年之久。等到一切思考都从自身利益出发后,那就不免于既顾忌血缘疏远的人,甚至也害怕血缘亲近的人。上下之间因为充满猜忌,甚至连好好相处一天都有困难。


汉景帝、汉武帝以后,命令诸侯不能统治人民,也不能自行任用官僚,于是各诸侯虽然有国君的名义,其实不过只是享用采邑赋税,但一切权力都已经丧失了。汉朝虽然接受秦朝的失败教训,重新建立封建制度,其实只是统治者虚慕封建的好名声,却缺乏夏商周那样公天下的想法,更无尧舜与夏商周大公无私的心理。列土封侯仅留形式,虽接受春秋战国时期的旧俗,已经无以为继,所以这方案很快就停摆。


(注:原文:「愚尝谓必有公天下之心而后可以行封建。自其出于公心,则选贤与能,而小大相维之势,足以绵千载;自其出于私心,则忌疏畏亲,而上下相猜之形,不能以一朝居矣。景武(汉景帝、汉武帝)之后,令诸侯王不得治民补吏,于是诸侯虽有君国子民之名,不过食其邑入而已,土地甲兵不可得而擅矣。然则汉虽惩秦之弊,复行封建,然为人上者苟慕美名,而实无唐虞、三代之公心,为诸侯者既获裂土,则遽欲效春秋战国之余习,故不久而遂废。」)


这段事实就在说明「公」、「私」在历史演化上的作用;「自其出于私心,则忌疏畏亲,而上下相猜之形,不能以一朝居矣」,则一语指出秦汉之后的猜忌心,造成反复自相清洗的局面。而《论语˙阳货》也早就提出这样的预见:「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无所不至」正好完全贴切地吻合秦汉以后的中国历史!


《文献通考˙自叙》又说:等汉朝亡了之后,一般认为汉朝缺乏诸侯的护卫作用,所以势孤。但我考察历史,曹丕顾忌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儿子虽然受封为诸侯,其实形同被幽禁。等帝位传承以后,皇帝的威权衰弱,司马懿家族就肆无忌惮地篡夺了。而西晋武帝封了好多诸侯国,这些诸侯国相对强盛,都有权各自建立自己的军队、任用官僚,可以说这是看了曹魏体制上的缺陷,但八王之乱却反而因此发生,甚至自己引来五胡挑衅中国。刘宋、北齐的地方重镇大都由小孩子当权,名义上是藩镇,其实诸侯反而受秘书、典签等小官的监视。一旦中央政权出现状况,那么皇帝的所有子孙全给杀光;王朝的寿命无法长久。梁武帝在位最久了,子孙也都在年富力强时出任地方重镇,权力足以控制方面;这是他接受刘宋、南齐的历史教训所得的启发。但,梁武帝有权力的儿子们,拥有强大的军力,却对王朝的困境视若无睹,所以侯景之乱发生时,他们根本不管。曹魏、刘宋、南齐疏离骨肉之情,自取灭亡,西晋、南梁顾全骨肉重视皇族的藩镇,但宗族藩镇也无助于拯救王朝。


(注:马端临《文献通考》,我同样得之于网络;网址http://www.sxu.edu.cn/yjjg/mypower/Soft_Show.asp?SoftID=187。原文为「逮汉之亡,议者以为乏藩屏之助,而成孤立之势。然愚又尝夷考历代之故,魏文帝忌其诸弟,帝子受封有同幽絷,再传之后,主势稍弱,司马氏父子即攘臂取之,曾无顾惮。晋武封国至多,宗藩强壮,俱自得以领兵卒,置官属,可谓惩魏之弊矣,然八王首难,阻兵安忍,反以召五胡之衅。宋、齐皇子俱童孺当方面,名为藩镇,而实受制于典签、长史之手,每一易主,则前帝之子孙歼焉,而运祚卒以不永。梁武享国最久,诸子孙皆以盛年雄材出为邦伯,专制一方,可谓惩宋、齐之弊矣,然诸王拥兵,捐置君父,卒不能止侯景之难,然则魏、宋、齐疏忌骨肉,固以取亡,而晋、梁崇奖宗藩,亦不能救乱。于是封建之得失不可复议,而王绾、李斯、陆士衡、柳宗元辈所论之是非,亦不可得而偏废矣。」)。


这等于是秦汉之后,元朝以前历史的最简单素描,同样从「公」、「私」的角度观察。简单来说,马端临认为秦汉之后,虽然帝王首鼠两端于「建诸侯」、「立郡县」,但结果总是以亡国为结局。原因只在于秦汉之后的统治者以私心作为出发点;他们舍弃公的思考,纯从他个人人身最大利益考量,有时让诸侯有权,有时让诸侯无权甚至形同幽禁。而诸侯有权时,也纯从个人最大人身利益出发,王朝有难时,他们便坐视不管。


所以,侯外庐的解说完全掌握了马端临的史观;这基本上也是我的史观。


这个高度私的概念,成为贯串秦汉以后中国历史的核心价值;于是一切历史逻辑便依循这种高度私的路线发展。我们若从「极私天下」的概念,来读秦汉以后的中国历史,那么就容易理解了(待续)。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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