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西藏游记8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西藏游记8   
老干
[博客]
[个人文集]

游客









文章标题: 西藏游记8 (102 reads)      时间: 2003-10-06 周一, 下午2:32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8月6日,晴,夜宿玛迪村。 听闻玛迪村有几户人家会下毒,我们提心吊胆地在那里住了一夜。 要离开了,在墨脱呆了五天以后,我们决定按照计划从波密方向走出墨脱。 县里帮着请的背夫早上8点到了招待所,老教授们有一个组昨天先行出发去了珞巴村子达木,另外一组今天和我们一起出发。 可是价钱谈不妥,更严重的是听说我们要去德果,竟然没有一个背夫愿意帮我们背行李。他们说,德果是下毒最厉害的村子,号称药王谷,哪里敢去? 我对德果神往已久,到那个村子要过一个溜索桥,由于交通闭塞,那里的风俗民情保存比较完整,门巴人独特的织布机还在使用,织他们的民族服装。我对下毒也很感兴趣,心想只要小心坚决不吃他们的东西,应该就没事。 最后我们决定自己另外找背夫。 折腾了一整天,下午5点半才出发。 两个背夫,一个是当地门巴人,会说普通话,另一个是山东人。 我和黄剑仍然背摄影包和冲锋包。 原本计划今天过溜索住到德果村,可是这些变故以后,为了赶时间,黄剑要赶在8月14号以前回到福州参加一个考试,我们忍痛放弃了德果,决定住到玛迪村。 这个村子也有几户人家会下毒,背夫三元是门巴人,老家在玛迪前面的米日村,他说可以带我们到安全的人家住宿。 一路疾走,三个半小时以后到达玛迪。 三元看上去很壮实,可实际外强中干,他背着包一直落在最后面,一路埋怨包太沉路难走。他上个酒鬼加赌鬼,出发前领了老婆孩子到招待所,说是家里没米了,要先拿工资给老婆买好米才放心。 我和黄剑赶紧支付了两天的工钱给他,还另外加了钱给他买米。他拿了钱出门,他的妻子告诉我们他很喜欢赌钱,说起来愁眉苦脸。临走了,三元拎了一大筒白酒在手上,说是要边走边喝。 接近村子的时候天就完全黑了,我拿出头灯照明。玛迪是波墨公路边上的一个门巴村子,不通电,村子里一片漆黑。 我们惊动了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地叫嚷开了,听得我心惊肉跳。 跟在三元后面转悠了一阵,终于有一家人同意我们借宿。 我很喜欢那栋木楼,也是高高的用木头支撑了才建起来的屋子,四方形状,踩了木板楼梯上到门前,有一个宽阔的走廊。屋子外面还有一个露台,他们家铺了床席子在那里纳凉。木楼前面几米的地方就是自来水管。 虽然夏天,他们家里的火塘仍然烧得很旺,屋子里热哄哄的。在里面礼貌地坐了一会儿,主人并没有象别的村子一样给我们倒水倒黄酒,尤其是女主人,跟我们保持一定距离。 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下毒的风俗,尤其是中年的女人,给人端水或敬酒时,手指甲轻轻一弹,药就进了碗里。下毒传女不传男,家家的毒药都是祖传秘方,别人无法解毒,据说县里有干部也中过毒,全家只有一人幸免。 因此这样的村子,主人不会给客人倒水倒酒。 我送给他们一些小礼物,男主人稍懂普通话。聊得熟悉了以后,他突然热情地邀请我们喝水,还让我们吃饭。 一听这话我们面面相觑。虽然三元说这一家是安全的,而且他已经准备吃他们的饭,可我还是不放心,山东背夫小陈也拿眼神看我。 我赶紧说谢谢,说我们自己带干粮了。 早上我在食堂买了十多个包子和馒头,预备晚上和第二天的口粮。 到门口的露台上坐着吃馒头,我从厦门带去的炼乳还有一些,还有一罐泡菜辣椒,半壶水。小陈不敢用他们的杯子,我就拿了我们的不锈钢杯子,他到水龙头下接了自来水喝。 三元和小陈在火塘边打地铺,我和黄剑在走廊上搭帐篷。主人家的狗抓了我一晚上的帐篷,大概是我们占了原本是它睡觉的地方。 这是我在墨脱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虽然有些提心吊胆,但是帐篷里没有蚊子,我睡得很香。 从到墨脱的那天开始,我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和腿上,布满不明蚊虫盯咬的疙瘩,形象可憎。 8月7日,晴,玛迪村——米日村——113K——108K。 体验溜索桥。背夫三元中途逃跑。这是墨脱行里最难过的一天。 早上起床,依然不敢接受主人吃饭的邀请。三元给了我们一壶热水,一来和主人熟悉了觉得他们不象有恶意,二来实在太需要热水,三来看见他们自己都从这个壶里倒水喝,我们终于接受了这壶水,用它泡了麦片和咖啡,吃完昨天剩下的馒头。 顶着浓雾往江边走,边走边骂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来这个鬼地方。每天都过这样非人的生活,我不活了,我大声地对着天空大嚷,狠狠地发泄一番。 因为那路的陡峭程度不亚于仁青崩,路边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路面。走在前面的三元叫我小心蛇,他说刚有一条从路上窜过去。我不得不找根棍子当拐杖,顺便打草惊蛇。 说是十多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到。眼看着浑浊的江水迎面而来,远处有一条细绳子横过江面,通向江对岸的德果村,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是墨脱现存的四座溜索桥之一,是德果和外界联系的纽带,否则绕行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到了溜索桥边,三元双手做成喇叭状,对着江对面的村子大声喊叫,他希望有人听见叫声出来迎接我们。 可是脚边就是滚滚江水,咆哮的水声顷刻间把他的声音遮盖,对面怎么听得到呢? 溜索的钢绳横跨江面,固定在岸边巨大的岩石上,上面还挂着藤和木头做成的工具。但我们四人都没有溜索的经历,不明白究竟怎么使用。所以三元想大叫吸引对面村民的注意。 几分钟过去了,三元也放弃了徒劳的努力。几个人站在江边面面相觑。 突然眼尖的三元指着对岸大叫一声,有人! 定睛一看,果然有个背背篓的人朝岸边走过来,三元很得意,我说他们听得见吧,他并不以为这是凑巧,是我们运气好。百米宽阔的江面,滔滔的江水,足以把任何声音淹没。 一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岸那人,看着他走到溜索边,放下背篓,果真是要溜过来的。兴奋地准备拍摄。 还没高兴过来,又见一人也到了江边,和先前那人说些什么。紧跟着又来了七八个,还有几只狗跟在主人后面蹦跳,大概是来送行的吧,我这样猜想。 准备就绪,有一人身体悬空上了溜索,只见他头朝江心,猛地蹬一下,很快就借着惯性到了江中间。接下来的行程比较费劲,人到钢索中间位置再向上有有一个角度。那人变换前进姿势,双脚勾住钢索轮流后蹬,双手也轮番朝前攀爬,努力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拉。 大概十多分钟以后,溜索上的人马上就要到达我们这边的江岸。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身子后面还挂了个背篓,篓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头生猪! 等他从溜索上下来,背篓也卸下,篓子里的猪受了惊吓,行动迟缓,半饷才发出哼哼哼唧的声音。这一定是只有恐高症的猪,我顿时对它心生同情。 接下来又有好几人溜过来,也都带着背篓,里面有的是猪,有的是其他重物。女人力气小,一般花费的时间比男人多几分钟。 看门巴人过溜索的当儿,我一直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尝试一下?好奇和好强让我跃跃欲试,可是一想起我的恐高,我又有点犹豫。 最后我还是决定上去感受一下,于是请几个门巴人帮我上溜索。 接下来的经历,我想我永远记忆犹新,这辈子都不可能将它从记忆中抹去。 我自己先手着抓钢索,接着身体悬空,双脚钩着钢索。然后两个门巴人帮我系溜索的工具。他们让我钻进套在钢索上的木头和藤条编成的一个圈里,把圈放在我腰上以便受力,然后和圈相连的一根扁带卡在我的额头上,再用藤条绑紧各个关节处。 此时我背对江面仰卧,脚朝天头朝水,抬头是蔚蓝遥远的天空,低头是怒吼咆哮的江水,阳光照射江面波光粼粼。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头部,倒挂在半空中我觉得天悬地转,六神无主。 我早忘了开始想一试身手的愿望,我大声地说不要,放我下来。 黄剑曾经跟我说,想拍到我徒步到哭的镜头。我当时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也许我是个过于善感的女人,但徒步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让我有想哭的冲动,再大的困难,牙一咬不就过去了么? 可是那个时刻,我全然顾不上形象,张牙舞爪地在溜索上大喊大叫。放我下来,我不过去了! 边上的两个门巴人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叫声,他们使劲推我,试图把我推到江中心去。我紧紧抓住钢索,感觉身体已经向江面倾斜,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多,万一到了中间藤条断了怎么办?虽然他们告诉我这种藤条的承重性很好,相当于同样粗细纲索,但我还是害怕。 身下就是咆哮的雅鲁藏布江,吞没过无数人的河流啊。叫我怎能不害怕? 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求助,内心极度恐惧,抓着钢索的双手因为用力过猛而酸痛。 一个门巴人见推不动我,干脆把我当摇篮左右摇晃起来。 黄剑开始爬到岸边的岩石上去拍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我听见他说好了,不开玩笑了,放她下来吧。 一个门巴人帮我解开藤条,把我从钢索上抱下来。双脚触地的瞬间,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 我恨恨地看着黄剑,一定是这个家伙在搞鬼,看他跟那几个门巴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就明白。没有拍到我的哭样他是不甘心的。 这足以让我记仇一辈子。我跺着脚大声告诉他,要是他们再不放我下来,下一秒我可能就哭出来了。 有史以后最狼狈最恐怖的记忆。 告别玛迪村,中午时分我们到了五公里开外的米日村。 三元就是这个村子的人,米日也有为数不多几户人家会下毒,因此我们到小陈熟悉的一个四川人家里借火。 四川人入赘米日村,和村里一个门巴女子结婚生子。进门我就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躺在地板上,衣襟凌乱,露出干瘪的乳房,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问她得了什么病,想着我们带了不少的药,说不定可以治好她。 四川人说前一段时间吃了些蘑菇,食物中毒变成这样的。食物中毒,那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我走近那个女人,她躺在地板上全身瘫软,眼神空洞。我剥了糖果的包装递给她吃,她挣扎着要坐起身,边上的家人忙过来扶。 我说你们要带她去医院啦,到波密的医院去看看,食物中毒不难治。她家人无语。 后来小陈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这个女人可能是被人下了毒,他神秘地告诉我,现在年轻人已经不大学这个,一般会下毒的人都是这样五六十岁的老年妇女,她本身大概也回下毒。 一听这话我吓了一跳,是啊看她的症状和她家人的反应,给人挺可疑的感觉。我再也不敢靠近那个病人。不敢吃他们的东西,自己动手作饭。在八一买的几斤大米今天才派上用场,还有我早上在市场上买的茄子,黄瓜,沙丁鱼罐头,泡辣椒。四个人吃完整整一高压锅的米饭。 边上有个四川去墨脱县城做生意的四川人,从波密进来的,从80K开始徒步,走了两天到达这里,累得无法忍受,准备在老乡家休息几天再出发。他掀起裤腿让我们看他的脚,肿得象馒头一样的两个脚掌,一看就是平时没有经常走路的人。我们在家里哪里吃过这种苦啊,他哭丧着脸,出门都坐车。他不吃也不喝,说是没有一点胃口。 看着他的可怜样子,觉得自己真幸福,吃得好睡得香,要是再没有蚊虫蚂蝗咬我就更好了。 三元是个很懒的家伙。开始小陈和他两人一进屋就卸了包不管事,让我作饭给他们吃。后来看我一个人忙,小陈赶过来帮我,三元却说他要回家一趟。等我们刚把饭菜做好端上桌,他悠哉游哉回来了。 吃完饭,正是一天日照最强的时候,他们说前头的17公里路都没有树荫,就决定休息一会儿避开日头。三元坐在地上宣称,今天不走了,热,太热了。 开始我以为他开玩笑。他接着又说,要走也只走到113K。 其实这一天我们早上去拍溜索,中午才走了5公路赶到米日村,他竟然就说不走了。多付一天的工资是小事,黄剑要在14号以前赶回福州啊。 我好言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说三元今天我们才走了5公里,现在太热我们就休息,等天凉一些再出发,你看别人现在还在赶路呢,再说了,我都不怕热,你还怕什么啊? 他嫌他的包重,今天和小陈换了包背。 他马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不走,那么热!他只说这一句话。 后来我终于恼了。我说好,你不走可以,把工钱退给我,我另外请背夫。让人家知道了,还不笑话死你! 当地的背夫负重60斤左右,一天起码赶路30公路以上,我们今天才走了5公里啊,就算到108K,也才22公里,前一天3个半小时就走了15公里呢。 我这样说,其实是想激将他一下。我觉得他肯定只是和我们讨价还价。 我没想到他真的不想继续往下走!而且他赖皮地说,钱没有了,都花完了。 这个可怕的家伙,钱一到手就疯狂地抽烟喝酒,典型的败家男人。嫁给他真倒霉! 我想起他的妻子,那个敢怒不敢言的女人,支吾着说他喜欢赌钱,想向他多要点钱家用又不敢开口的犹豫。还有他的孩子,三、四岁的男孩儿,穿着露肚皮的衣服,目光呆滞。 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父亲!? 他说到村子里另外找个人替我们背东西,我们不同意。但他还是坚持不肯走,一个人回村子去了。 我们在村口等。等啊,等啊,望穿秋水地也等不到他回来,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 黄剑说走吧,不用和这种人计较,赶路要紧。要在天黑前赶到108K,我们决定自己背包,我就不信今天背了包走到108K会死人。 我的倔劲又上来了。我不是计较付给他的工钱,可是我不喜欢被欺骗,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任何事情说明白了都可以接受,被谎言胡弄会让我痛恨一辈子。 我要回到村子里,挨家挨户找三元。我要把他揪出来,狠狠地骂他一顿。 黄剑说我这样做是徒劳,他说他要是存心想躲避,我们是找不到他的。这毕竟是他的家乡啊。我不服气。我一个人走到村子里。 我问看见的每一个人,我问你们知道三元家住哪里吗?他们都摇头,也许是真的听不懂我的话,但我觉得更多的人是不愿意告诉我,很多人一见我走近就慌忙躲远甚至关了门。 逛了一圈以后我被迫放弃。如果不是和黄剑一起,不是他要赶时间,我真想住下来,把三元找到问个明白。 这个时候,要是看到他我肯定上前给他两个嘴巴! 我气疯了!直想骂人。 小陈还是背黄剑的登山包,黄剑背我的登山包,我把摄影包放背上,冲锋包放胸前。开始了一路最艰难的行程。 虽然四点多了,墨脱的太阳还是很毒。这一段路沿江而行,右边是光秃秃的岩石,左边是滚滚的嘎龙藏布江,崎岖狭窄的路面上不时有塌方泥石流滚下来的大小石头,人行其上,如同毡板上的肉任由宰割。 太阳照耀江水,逆流而来的水晃得我头晕眼花,好象随时会掉到江里。 背着三十斤的东西走路,我再也无法步履轻盈。偏偏大多是上破路,我最害怕的东西。太阳照在身上,很快汗如雨下,整个身体浸泡在汗水里,一滴一滴的汗吧嗒吧嗒从脸上手上眼睛里往下淌,地上留下一串汗水勾勒出来的脚印。 由于前后都背着包,我身体的热量几乎无法散发,而且胸前的包压迫胃部,胃酸分泌加速,再加上高温和过量流失水分,还有明晃晃的阳光和河水,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厥过去。 挺住!不能倒下!我咬着嘴唇一步一步往前挪。我落在队伍的最后,眼冒金星,身体滚烫,喉咙冒火。为了降低体温我把湿毛巾搭在头上,路过泉水就洗把脸,把被太阳和我的体温烤得炙热的毛巾放到水里凉一凉。我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走几步就停下喝口水。 我听见自己象野兽一样的嚎叫声,原始低沉压抑象母兽失去孩子一般的声音。我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个联想,听到这样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我还是头一回,这是不由自主地,不受我大脑控制的事情。幸亏我走在最后,前面的人都听不见。我几乎要把我的嘴唇咬碎。 出发不久我们的水就喝光了。主要是我出汗非常多,黄剑把水几乎都让给我喝。可是后来每个人都大量流失水分,不补充是不行了。幸亏我都随身带葡萄糖和果珍,我们先接了泉水到我的水壶里,沉淀一下,再倒进黄剑的水瓶中,然后加入果珍和葡萄糖。 喝进去的水马上就变成汗流出来,我们的身体好象一个漏斗,根本存不住一点儿水。不知道泡了多少壶水,全都通过我们的身体又流回大地。 一路上好几个特大的塌方区,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对自己说,千万不能有什么差错。三脚架被黄剑夺过去请小陈帮忙拿着,我背着两个包一个人在碎石头堆里摇晃。那时刻已经没有知觉,机械地迈着双腿。脚下路况的好坏已经无所谓,我看都不看就睬下去。 快到113K时有一条便道,走这条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但那是个接近90度的山坡。平时还好一些,此时真会要了我的命。黄剑在前面带路,我紧跟其后,小陈在最后。 四肢着地手脚并用,我的身体已经麻木了,不知道痛,不知道累,不知道渴,我只知道往上,往上,再往上,不能拖后腿。 爬到坡顶,要越过一根斜架在墙上的圆木。我犯愁地站在圆木前为难,体力殆尽的我再不敢说自己是铁人了。 黄剑在前面头也没回,他背着那么沉的包,自己还顾不过来呢,根本就没想到我怎么样了吧。 小陈在后面看我的犹豫,马上站到圆木边对我说,来,扶着我的肩! 那一刻我感动得想哭。雪中送碳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其实也只是轻轻借力一下,我顺利地过了那根原木。往前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小陈双膝跪倒在地板上。黄剑忙扶他起来。小陈身上的包是我们三人里最重的,他爬坡跟在我后面,我的脚步小走得慢,这样他会很累,再加上刚才让我扶一下,双腿一软就跪下去了。真是难为他了。 紧走几步,到了113K,路边有条长凳。坐在上面休息,黄剑说他第一次背这么重的东西走这么长的路,刚才爬山的时候非常累,到后来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心里在想后面的我怎么样了,但是力不从心,已经无法照顾我。 我说我知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老说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吧。以前我对他说我的这个原则时他总很不以为然,今天,当我们真的快到自己的极限的时候,他终于承认我说得有道理。 自己照顾好自己,量力而为。这是我一向推崇的两条户外活动原则。也许平常时候不觉得,但关键时刻就会深有体会。 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只有自己能帮自己;不要做自己能力达不到的事情,否则不只害己还会连累别人。我经常因此被人称为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但我觉得自己是对的。 过了113K,天已快黑。为了天黑前赶到108K,我们疯了一般狂奔。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活动开,加上天气凉爽下来,路也相对好走,更是为了赶时间,一伙人一言不发奔走在山路上,只听见脚踩在地上的啪啪声,踩在水里的扑扑声,还有背包在身上晃动的吱嘎声。 这一段路我走得很轻松,紧跟在小陈后面,甚至想超过他到前面去。最后一小时,我们走了6公路。 天黑了才到108K。远远看见桥那边的木房子,桥头的一栋是两层的木楼,这在进出墨脱的路上还是头一回看到楼房。看来我们距离花花世界不远了。头一回到达目的地那么高兴。 昨天早上出发的社科院的老先生们也是今天到达这里,他们两组人马在这里成功汇合。他们去了珞巴村子达木,有人迷路,在上千亩的玉米地里兜圈子,被玉米叶子划得伤痕累累,一天走了15个小时的路。听得我心惊胆战。还有遗憾,为了赶时间我们放弃了达木。 客栈的老板正好杀了一头猪,我们的菜里加了猪肉,还另外加了钱,可惜我和黄剑都不吃肉,浪费了那盘肉片。 我的腰眼开始酸疼,出发前被汽车撞的地方发作了,疼得直不起腰。 黄剑说再请个背夫吧,我说我能坚持,他说要是不小心会担留下后遗症,腰肌劳损。 我一听吓坏了,那还是再请一个吧。 于是又请了一个四川背夫,他们都叫他聋子。



8月8日,晴转雨,108K——80K。 走出墨脱的最后一天,一整天和饥饿做斗争,我们把垃圾袋里的馒头都拣来吃了 最后10公里我走了4个小时,我终于再也没有精力去照顾别人。 早上我们又是最后出发的。我始终很不服气为什么平时动作利索的我,到了这里就变成拖后腿的了。 才走几步我就觉得幸好又请了背夫,要不怎么走得动啊。其实今天的路已经非常好走,但是前一天体力消耗过大,我感觉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手无缚鸡之力。 从波密方向出墨脱的路,与派区方向的相比,有天渊之别。由于通过公路,一路出来的路面宽敞平整,蚂蝗相应也几乎没有。第一天走在这路上,我很疑惑地问小陈,得知两天半都将在这样的路上行走时,我忍不住大叫一声,太好了,简直太幸福了。 可是此时我老牛拉破车搬地走,心不在焉地想,反正最后一天了,爬也能爬到80K啊。我们得到消息,80K已经通车,到那里就有车可坐,不用徒步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嘎龙拉雪山了。 黄剑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我一下,见我还跟在后头,他又继续往前。他的脚步大速度快,慢不下来。以前我都尽量跟着他,今天实在走不快了,想着反正最后一天,就由着性子在后面慢慢晃。 仍然很多塌方区,还有山洪从高处流下,好几处溪水暴涨,完全淹没路面,也没有独木桥,只能涉水而过。 快中午的时候,看见社科院的三位老师在前面的路口休息,终于赶上他们了,我心里一阵高兴。 路边的洪水从天而降,开闸一般的气势,路面的水看上去没膝了。我左顾右盼一阵,没有发现桥,就脱了鞋袜一手拎着,另一手拿着三脚架,小心翼翼下了水。 被水淹没的路大概十多米,水也不算深,但是水流非常急,水底又是尖利的石块,我试探着慢慢前进。有的地方水底长满青苔很滑,幸亏我有三脚架做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小心啊,黄剑在后头嘱咐我,不要被水冲走。 在墨脱跟一个小伙子聊天,他听说我们要从波密出来,反复提醒要小心洪水。去年秋天他和一个朋友一起经过85K附近的一条小溪,当时大雨溪水高涨,他站战兢兢从被水淹了一半的独木桥上走过,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同伴一脚踩滑掉进溪里,顷刻间被山洪冲倒,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同伴已经和汹涌的洪水一起流进了下面的江水里。 下面是滚滚的雅鲁藏布,同伴转眼就被怒吼的江水淹没,不见踪影。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2002年10月2号。他对我们说,眼看着同伴掉进江里,刚刚还在和我说话,一下就看不见了。 在墨脱,人在自然的面前那么渺小,生命那么脆弱。2000年易贡洪水,工人们顶着烈日抢修解放大桥,实在渴了就喝几口路边的泉水。过热的身体遇到冰凉的泉水,一个工人因此中暑而亡。 还有被塌方的石块砸中的,被泥石流淹没的,被大雪压身的,遇到的每一个墨脱人都说得出让人震惊的故事。 这些天来,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到了水中央,我被水流冲得东歪西倒,失去平衡。对面的贡确老师以为我要摔倒,连鞋都没脱就冲进水里,奔到我面前,把手中的拐杖伸给我,叫我扶着往前走。 我的两只手都拿着东西,而且我觉得自己能行。谢过贡确老师,做了个深呼吸,我把三脚架撑开,让它和地面接触的面积更大,让自己保持身体平衡。 好不容易走完这段水路,找路边干净的石头坐下晾脚。看见社科院的摄影师庞涛脸色苍白地坐着,一声不吭。又听他们说什么好险。一问才知道庞涛从水里走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跌倒,被水一下冲出好几米,幸好路边的木头挡着才没有掉进下面的江水。 我没想到自己刚才还在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庞涛全身湿透,惊魂未定。没想到看着不深的水力量那么大,他坐在地上不动弹,还没有从惊惶中缓过气来。 难怪刚才贡确老师那么着急地冲过来接应我,他一定是担心我也被冲倒。 我转身看刚刚淌过的溪流,急促的洪水还在不停奔流,禁不住有点后怕。 肚子饿了,一路走来都有饥饿的感觉。早饭吃稀饭馒头咸菜,四川厨师今天做坏了馒头,硬得象石头一样难啃,我只吃了一个,然后带了四个准备在路上吃。 徒步的最后一天,我们的食物差不多消灭,我也想让自己轻松一些,所以只带了这四个馒头,一罐八宝粥,最后的一小戴巧克力糖,一戴花生仁,还有一壶水。别的吃的都放进大包里放背夫带着,我们约好中午一起吃饭,吃最后一个鱼罐头,还有两袋麻辣味的豆腐干。 早餐能量不够,一路上我都喊饿,偶尔吃一颗怡口莲解谗。眼看中午就到了,两个背夫却没有影子。 这一天我走得很慢,连黄剑都不耐烦,两个背夫就更不用说。他们总是猛走一段,然后在路边休息抽烟喝水等我们。在90K的地方他们说要多休息一会儿,结果直到现在还没赶上来,我们的午饭也没有着落了。 我一个人慢慢走在最后,边上是茂密的森林,深深浅浅的绿色,哗哗流淌的溪水,鲜艳诱人的野果,可是我的心情很糟糕。 前面的人离我越来越远,我一会停下倒出鞋里的沙子,一会找出清凉油擦被蚊子咬的疙瘩。好多地方都被挠破化脓,又结了疤,尤其是两个脚背整块皮肤都坏了,运动起来撕扯着痛。 今天背的那点儿东西才几斤重,路也平缓,可是我觉得比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上负重40多斤还累,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我恨狠地越走越慢,反正也没人理我,赶嘛要强迫自己走快?好多时候我掉队掉得看不见前面人的影子。 路上遇到两个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野生芭蕉。黄剑知道我喜欢这个,向她们讨了两个,我把背包里的花生整袋给了她们。 原以为那是芭蕉,剥开才知道是另外一种水果,果肉里夹杂着大颗大颗硬核,吃到嘴里酸甜的味道,但是不能咽下去。我边走边吃,弄得满嘴满手都是水果里流出来的粘液。 心情好了很多。 但还是饿。 我拿出八宝粥了盖,分给黄剑一半。他说什么也不肯吃,说自己不饿,不想吃。我都饿得眼冒金星,他能不饿?我才不信! 我说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最后他妥协了,笑着说搞得这么凄惨,象那个分吃苹果的故事。 那么一点点东西,食不裹腹,没走半小时又饿了。 走到一座木桥上,边上的瀑布气势汹涌,飞腾的水气迎面扑来,十分凉爽。走得满身是汗的两个人再也不挪不动步子,坐在桥上开始午餐。 开水已经喝完,照前一天的样子装了泉水到壶里沉淀,然后泡了几袋咖啡,再就是四个硬邦邦的冷馒头。我吃了一个以后再也受不了,黄剑也剩了半个,我把它们通通仍进垃圾袋。 两个背夫仍然没有赶上来。我开始后悔没有留下半袋花生,我的背包里只剩下几颗巧克力,我们两人都饿得快虚脱。 又想起前一天晚上没有吃的炒肉片,本来和包菜一起炒的,我们拣菜吃剩下肉。想到这个我使劲咽了咽口水。悔,全是悔啊。 拐上一条便道,潮湿阴冷的林间小路,又发现蚂蝗。强打精神往上爬,快到顶时我问前面已经爬到大路上的黄剑,问他看到房子没有。 80K一定有很多房子,看到房子就是看到了希望。 前面出现一个很长的塌方区,长达几百米。我先过去,黄剑在后头拍摄。虽然饿得发晕,他还是坚持工作,我已经习惯了他的作风,也懒得劝他。 这几百米漫长得我害怕起来,担心上面的石头突然滚下来,担心脚下的土方再次塌陷。当我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走到安全地带,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跳加快。再就是饿得发慌,胃酸分泌异常活跃。 急忙剥了颗糖丢到嘴里,头才不那么晕。 还剩下三颗巧克力糖,心里又开始想怎么在墨脱就把大白兔全部分给当地小孩了呢? 黄剑收拾好摄影包也走过来了,他走走停停,终于也快通过。我看见他对我打手势,指指肚子,再指指嘴巴,我明白,他也饿得受不了了,赶紧拿出糖剥开备着,等他一到就塞给他。 吃了一颗糖黄剑喘过气来了。还有两颗。他跑来跑去体力消耗大,背的东西也重,我有点担心他吃不消无法工作,一咬牙把另外两颗糖也给他吃了。 他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两颗糖。 八宝粥喝完了,巧克力糖没有了,再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垃圾袋里的馒头,我兴奋地停下,翻出一堆糖纸和咖啡袋子里的一个半又冷又硬的馒头,和黄剑分吃了它。好吃,真好吃,两人狼吞虎咽地吃着被我扔掉的馒头。 一边吃一边骂人,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准备点吃的,为什么不把吃的随身带着,骂两个可恶的背夫,为什么不按照约定一起吃午饭。 再一次饿得走不动,胃开始痉挛绞痛。我们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曾经在黄剑的摄影包里放了一块德芙巧克力,让他饿的时候填肚子。不过一路上我们补给充足,他不缺吃的,所以这块巧克力就保留到现在。 我翻出那块珍贵的DOVE,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葡萄榛子的DOVE因为天气太热已经熔化,我在包装上剪个小口,象吃果冻一样吸食,然后撕开塑料袋,把残留上面的巧克力舔得干干净净,也顾不上黄剑在边上拍我的狼狈样子了。 吃完了,这回真的全都吃完了,什么也不剩了。我开始觉得恐怖,没有东西吃多可怕啊!我知道前面不远就是80K,到了那里就有汽车可坐,再不用走路。想起这个心里真高兴。 苦难的日子就要结束,可是怎么也看不到期望中的房子,十公里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黄剑把三脚架拿过去挂在自己包上,我也无力跟他争了。他跟在我后面,让我慢慢在山路上挪动脚步。叮当终于再也没有力气照顾别人了,他很同情地看着我,不敢再一个人赶到前面。 我一言不发地走路,一直怀疑我们错过了80K,两个多小时以前就有人告诉我到90K了,十公里的路,按照平时的速度应该到了啊。 我陷入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苦之中。 我知道自己主要是心理问题,精神萎靡,没有干劲走路,所以才觉得那么累。 思想上的退却比体力不支和外界条件的恶劣更可怕。 我不明白为什么感觉这么差。 黄剑一直在边上宽慰我,我不理睬他的话,心不在焉地边走边张望。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我们曾商量用这首歌做片子的主旋律。 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了。我不知道的还有80K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我们是不是错过了它? 我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行走以来,我头一次感到害怕。 要是错过了80K,我们将要在野外度过这个夜晚,就我现在的状态,我是怎么也不能走夜路的。 心里害怕,但没说出来。与其两个人怕,不如一个人担着。 因为我走得实在太慢,所有的人都赶到我们前面去,整个山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和脚步。 又下雨了,路面又变窄了,杂草变多变高了,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有些岔路的地方,黄剑凭了以前的经验判断选择,我什么也不说跟着他,心里乱七八糟的。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已经开始绝望,认定我们一定走错路。前面的黄剑突然大叫一声,房子! 他轻易是不会发出这样吓人的声音,紧走几步,天啦,山对面真的是几排木房子! 幸福就这样降临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到了? 直到在木楼边上看到社科院的教授们,我才相信我们真的到了80K。 也没有太兴奋,但不用走路了就是好。觉得肩上不大舒,还有点疼,一检查竟然叮着只蚂蝗。 没想到在最后时刻它还不放过我。 80K真繁华,有运货的大卡车,还有几辆越野车,看着让人亲切。我们到达的前一天,也就是8月8号80K才通的车,明天将是今年第一次有卡车从这里开到波密。 每一年7月嘎隆拉雪山开山以后,政府都投巨资修整波密到80K的公路,一般在8月中旬用大卡车把墨脱一年的物资运到80K的仓库。然后到9月10月雨季过后,再修整80K到墨脱县城的公路,等11月12月把存在仓库里的物资运到县城,这个时候嘎隆拉山已经封山,所以8月必须把所有物资运到8OK。 因此80K最惹眼的建筑是仓库。我们到达的时候一群人正把粮食往仓库里搬。 半个月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这么多车。 我们终于告别了一切靠双腿的日子,要回到久违的城市。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显示文章: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612579 seconds ] :: [ 22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