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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GLOBAL FOCUS] 情报门，淌进了多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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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OBAL FOCUS] 情报门，淌进了多少水？   
皇甫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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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GLOBAL FOCUS] 情报门，淌进了多少水？ (1149 reads)      时间: 2003-9-05 周五, 下午9:27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英国首相布莱尔最近创造了一项本国记录：在８月２日这一天，他成为历史上连续在位最久的工党首相，超过了艾德礼（Clement Atlee） 在位六年又九十二天（１９４５－１９５１）的前记录。但是，布莱尔是否能够顺利走完直到２００５年的第二届任期，如今却有了疑问。



　　美英进攻伊拉克的口实是萨达姆藏有核子、生物和化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下文将用英文简称ＷＭＤ）。但是，自美国总统布什在５月１日宣布结束“主要军事行动”以来，三个月过去了，却仍未找到可以把口实变为事实的证据。国际舆论的讪笑之外，布什和布莱尔的国内反对派也纷纷发难，要求调查政府在战前是如何估量伊拉克情报的，是否有伪造之嫌。这是个大题目。大题目之下，当前又可分为两个小题目。一是７月７日，布什访问非洲的前一天，白宫承认，今年１月２８日的《国情咨文》中，不应该放入萨达姆自非洲大量买铀的情报，因为中央情报局认为该消息失实。现在的疑问是此中是否别有居心？二是７月１７日英国生物武器专家戴维·凯利（David Christopher Kelley）博士突然死亡。此中是否又有什么隐情？



　　有些西方人因袭七十年代初水门事件之后的政治丑闻命名惯例，将这一大题目称之为“情报门”。很多中国人感兴趣的是：“情报门”里，能够淌进多少水，是否足以成为一个新“水门”，引起英美政坛大震荡，最后甚至导致布什或布莱尔的下台？



　　这里要强调一下：（１）萨达姆确实有过ＷＭＤ研制计划，并拥有过ＷＭＤ，他对国内的库尔德人和邻国伊朗使用过化学毒气，联合国检查组也发现过伊拉克的核武器研制设备；（２）萨达姆确实违反了安理会要求伊拉克销毁一切ＷＭＤ的决议，隐藏神经毒气等成品，企图躲过联合国检查。即使美英在伊拉克始终找不到ＷＭＤ，凭着（１）和（２），萨达姆也有足够资格被国际法庭定为战争罪犯。“情报门”的关键是，在伊拉克战争于３月２０日打响之前，萨达姆是否仍然拥有ＷＭＤ并构成对美国及其盟国的威胁？



　　为什么要如此强调？因为本文要讨论的是情报门是否会变为水门，这一转化必然要通过司法程序或相当于司法程序的议会调查（水门事件本质上是一场司法大战），而在司法程序中，英国人和美国人会使用相当严密的英语。我们要猜测进入司法程序的可能性和进入后的可能结果，也必须运用比较严密的思维。



　　为什么上段不按一般习惯，不说英国人和美国人会使用“严密的语言”，却要特意指出他们会使用“严密的英语”？因为我们中国人常常会忘记英美两国不讲汉语这一不证自明的事实，写下许多不着边际的评论（倒过来，他们也一样）。情报门的第一问题是布什或布莱尔是否撒谎，考虑到他们讲英语，我们对情报门第一问题的第一问题是：汉语的撒谎和英语的撒谎是否等价？这问题似乎荒谬，但是，读下去你就会发现，其中颇有奥妙。而且，只有领悟了这一奥妙，才有可能穿破当事者互相矛盾的种种证词，直抵情报门的内核。



　　英语里撒谎叫ｌｉｅ，我们中学就学过。中学里一般用英汉字典，ｌｉｅ旁注着汉字“撒谎”或“造谣”。笔者大学学英语时，教师一定要我们用原版字典。他们说：不查英语解释英语的字典，一辈子学不好英语。随手拿本原版字典，发现ｌｉｅ的解释是：



　　To make an untrue statement with intent to deceive

　　（抱着欺骗的企图，作出不真实的陈述。）。



　　不妨与中文字典对照一下。１９９９年最新版《辞海》里没有“说谎”和“造谣”的条目，“谣”和“谎”这两个字的有关解释是：



　　谣：　没有根据的传闻或凭空捏造的话。如：谣传；造谣。

　　谎：　假话；骗人的话。如：撒谎；说谎。



　　一对照就会发现，汉语的“造谣”和“说谎”，其实混合了两种不同情况。一种“论心”，是“凭空捏造的话”，明知无其事，为“骗人”而故意说得跟真的似的。另一种“论迹”，说的是“没有根据的传闻”，但说话者可能真诚地相信这些“假话”，以为事实确是如此，话是说错了，却并不抱有欺骗的企图。英语的ｌｉｅ却只有“论心”这第一种意思。怪不得美国人听到你说他ｌｉｅ，脸色就大变，因为这等于当面骂他品质卑劣。而在汉语里，某人被斥为“造谣”，或许只是把镇委书记五百平方米的新房误说成三百，只怪说话者没资格实地测量，于是某人所揭发的用公款建私房的种种腐败都因为面积不符而成了“恶毒攻击领导”，材料被转到镇委书记手里，请他严肃处理。



　　６月２２日的《纽约时报》有篇文章，《布什可能说过头，但他说谎了吗？》。文章里引用了３月１７日布什限令萨达姆在４８小时内离开伊拉克的声明，布什宣称萨达姆“今天”就拥有着危险的武器。然后作者罗森鲍姆（David E. Rosenbaum）写道：“没有证据表明总统不相信他所说的话。纽约州参议员希来莉·克林顿和别的民主党议员在上星期讲，他们获得的情报简介支持布什先生的声明。”罗森鲍姆的意思是布什没有撒谎，因为他确实相信自己讲的话，即使“作出不真实的陈述”，却没有“抱着欺骗的企图”。但是罗森鲍姆的逻辑在中文语境就显得很难理解：既然迄今未找到证据，宣称萨达姆在３月１７日那天还拥有ＷＭＤ，难道还不算说谎？



　　７月１７日出版的英国《经济学家》周刊上有一篇编辑部文章，《重审战争案例》，其中有个更明显的英语ｌｉｅ的例子。该刊编辑部说：“如果布什先生和布莱尔先生被证明不但夸大而且确实说谎（lied），有意地（knowingly） 把假情报置于他们的选民之前，这将是巨大的丑闻并摧毁他们的政府今后再作海外干涉的信用。”不知情报有误，没有说准，并不是政治丑闻，而是人人都可能犯的错误。必须是有意使用假情报，才能算丑闻。



　　我国法庭现在对诽谤的认定，也开始与美国接轨。记者报导失实，本身还不是诽谤，只有当记者写报导时已经明确知道所述非真，才算是诽谤。而在八十年代，只要报导有事实出入，报社就会败诉罚款。不过，即使受惠于美国的司法准绳（这一准绳是基于对英语ｌｉｅ的剖析），免除了很多担心，我们的宣传部门大概还是难以理解罗森鲍姆和《经济学家》编辑部的态度。“人民网”的有关专题就叫作“美英制造‘伊拉克情报门’”，似乎已经肯定知道两国政府在情报上玩了手脚。其实他们完全可以选用国际新闻界更为通行的事实陈述：“布什和布莱尔受困‘情报门’”。



　　记住美国人不讲汉语，而且，即使象“撒谎”这种日常词汇，汉语和英语也可能有着质的区别，我们就能明白，布什坦言《国情咨文》有误，虽说在东方的传统里，这是了不得的大事，相当于最高领袖自承欺骗人民，但在英语语境里，只要不是有意为之，则并非特别紧要。何况白宫有关人员和中央情报局已经自我批评，为没有把伊拉克购买尼日尔铀矿石的假消息及时剔出去而认错。在７月３０日举行的战后第一次大型记者招待会上，布什高姿态地表示对说过的话承担个人责任。看来布什并不认为这一“黄糕事件”（氧化铀粉末）对他会有什么很大的影响，不会妨碍他明年竞选连任。



　　连民主党前总统克林顿和夫人希来莉参议员都为共和党现总统讲话，相信他没有ｌｉｅ，要在这条道上扳倒布什，看来很难。美国参议院已经否决了成立情报门调查组的提议。但是，布什仍然可能在另一条道上翻车。据路透社华盛顿８月４日电，去年受中央情报局委托去尼日尔调查铀售事件的美国前大使约瑟夫·威尔逊（Joseph Wilson）， 指责白宫有关人员透露他妻子的工作秘密，企图阻止他对政府的批评。如果某些过分卖力的下属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和手脚，讲出一些愚蠢的话或做出一些愚蠢的事，引起国会调查，布什仍可能象尼克松一样，在受到牵连时，有意或无意地犯下“妨碍司法罪”。



　　据美联社７月２６日华盛顿消息，近日，当年尼克松的竞选班子副总管杰布·麦格鲁德（Jeb Stuart Magruder） 声称要说出真相，他曾经亲耳听到尼克松下令窃听水门大厦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总部。但这是孤证，本文不予采纳。我们还是相信史家通常所言，尼克松本人并不知道窃听的事，这是某些愚蠢下属的胆大妄为。既然尼克松与窃听案无关，他为什么不愿交出白宫录音磁带、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尼克松后来下台，是由于最高法院以八比零（九名大法官中有一人回避，因他与尼克松私交甚笃）通过总统必须交出录音磁带的决议，然后在交出的录音里发现了尼克松妨碍司法的确凿证据——他曾对幕僚说：“中央情报局应当给联邦调查局打个电话，就说白宫方面希望，为了国家利益，不要进一步深入调查水门案了。”但在开始时，尼克松未必记得自己说过上述的话，或意识到这话的严重性质。他不愿意交出录音磁带，只是因为里面粗话太多，有损总统形象。



　　笔者以为布什不会讲粗话。时代不同了，如今白宫里那么多女官员，还有象安全顾问赖斯这样做过大学教务长的女博士，布什不可能满嘴粗话。似尼克松般的妨碍司法，大概布什又没有那点聪明。国会和法官要调他的录音或文字材料，至多是发现总统的英语比较土。政治谈话经常会用到“诸如此类”的表达，布什象农夫那样讲 and so on，而布莱尔会象学者那样讲 et cetera，用拉丁文。不过布什本来就喜欢标榜自己只是个平常人，算是他的亲民态度。即时进入司法调查，从现在的情况看，布什不会有很大危险。



　　布莱尔的日子要难过得多。凯利博士死后第二天，英国政府就宣布将进行独立的司法调查。这一以法官姓氏命名的“赫顿调查”已于８月１日开庭。赫顿爵士（Lord James E.B. Hutton）说，他将传讯布莱尔和唐宁街高级官员，质疑他们是否善待凯利博士。



　　戴维·凯利博士是生物武器专家，曾受美国邀请，参加过对苏联的生物武器检查；也曾受苏联邀请，参加过对美国的对等检查（注意，不要以为只有伊拉克才接受过武器检查）。自杀前，他是驻伊拉克的联合国ＷＭＤ检查人员。与凯利交谈后，５月２９日，ＢＢＣ第四电台防务记者吉利根（Andrew Gilligan） 援引一位所谓的参与起草（凯利不曾）英国去年９月公布的伊拉克ＷＭＤ档案的国防部高级官员（凯利不是）的话，声称布莱尔的信息主任坎贝尔（Alastair Campbell） 试图为档案“添加欲色”（sex up），要情报机构在档案中加入一条实际上不可能做到的论断：伊拉克军队有能力在４５分钟内发起生物或化学攻击。这条消息立即引起英国政府和ＢＢＣ的互相指控。坎贝尔坚决否认，要求ＢＢＣ澄清事实；ＢＢＣ高层则死保吉利根，固执其所述为实；国防部追查谁是吉利根的线人；议会要询问这位官员……在国防部、议会调查组和ＢＢＣ的三面夹击下，凯利于７月１７日下午失踪。警方在翌日上午寻获尸体，判断为割腕自杀。



　　如果赫顿法官查不出凯利博士曾受到来自国防部的不堪负担的压力或甚至被人谋害，则他的调查很可能无疾而终。因为这时已经没有一件具体的行动（罪案）可以作为“谁干的”调查中心，而是追究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是我的词句反对你的词句，严密的法律定性，很可能掉失在人类日常语言天然就有的模糊中。



　　凯利向国防部和议会承认，他确实在５月２２日见过吉利根；他也确实说过，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他不相信那个“４５分钟”的论断，伊拉克军队需要远为充裕的准备时间。凯利也承认，当吉利根问他为什么档案里还是要写入这一论断时，他答道：“或许为了加重冲击。”ＢＢＣ和吉利根为自己辩解时，并没有说凯利一字一句地讲过“添加欲色”，而是说他们没有曲解凯利的原意，有录音磁带为证。凯利的“加重冲击”，是否有“添加欲色”、存心歪曲事实的意思？博士已矣，徒留解者的自我心证。至于那个“４５分钟”的数字，追查下去，可能也是有来源的。比如说，来自窃听到的某位伊拉克将军对萨达姆的汇报。这种情报让我们中国人分析，一看就知道是“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伊拉克版“亩产万斤粮”，做事刻板的英国人却当了真。待赫顿法官问过无数证人，说不定仅是应了一句中国老话：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７月３０日的记者招待会上，布莱尔表示决不辞职，他还有太多的大事要干。布莱尔可以嘴硬，重要原因是攻击他的ＢＢＣ有点脚软。吉利根违反了新闻课程１０１的基本规矩：孤证慎勿用，至少要有两个独立的消息来源。笔者就不采纳尼克松前助手麦格鲁德为旧水门添加新欲色的说法。要是吉利根有两名不曾互相通气的独立线人，布莱尔内阁已经垮了。如果吉利根归于凯利的话有他人旁证，则凯利受到的压力都可以怪罪政府，内阁要倒台；如果两名线人都自杀，天下难有这般巧事，十有八九被谋害，内阁也要倒台。



　　不过，布莱尔即使下野，世界也会记住他的。人们普遍认为，当今国际政治舞台上，布莱尔要坐第一把交椅。就是在美国，根据民意调查，喜爱他的比例居然高达８３％，布什只是个差了好多百分点的遥远第二。某些同志习惯说：世界上一切都是扯淡，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布莱尔却给出了一个文化起作用的生动例子。他可以和反战的教皇恳谈；布什碰上有宗教情怀和哲学深度的高文化反对派，包括他本人所属教派的长老，却只能拒谈。难怪布莱尔被尊为世界领袖；布什拳头大，别人却当他牛仔。



　　如果淌进情报门的那点祸水，居然泛滥成水门，布什或布莱尔下台，这固然为反对美英武力推翻萨达姆政权的同志们出了一口鸟气，但对我国的实际利益有何影响，则是需要在兴奋之外由肉食者冷静考虑的问题。



　　１９７２年尼克松访问北京时，曾向毛泽东和周恩来当面保证，一旦越南战争结束，他的第二届任期的主要外交目标，将是与中国建交。尼克松并保证在建交时断绝与台湾的一切关系。为了促进美越和谈，早日结束越南战争，从而为改善中美关系铺平道路，在当时的意识形态尚能圆说的范围内，毛、周甩出一个大动作。中国在报上公开宣布，由于苏联修正主义者诬赖中国偷盗他们的援越防空导弹，中国将停止为苏联从陆路转运援越军火。同时尼克松下令轰炸越南港口挂着苏联国旗的货轮。如果苏联不愿与美国正面冲突，越南的苏制军火就断了来源。中国帮助尼克松在大选之前将越南赶上谈判桌，带着结束越战的诺言，尼克松以共和党人有史以来的最高赢率再次入主白宫。但尼克松随即陷入执政危机，内务外交全面停摆。他的黯然下台，固然为反对美国干涉越南的同志们出了一口鸟气；同时，中方的大动作和尼克松的诺言，一起掉在水门里，连个泡泡都不见。



　　等到后来民主党卡特上台，重新考虑中美建交，时间已经拖到１９７８年。卡特一方面不可能象尼克松那样驾驭共和党的反共右翼；另一方面，这时离开基辛格秘访北京的破冰之旅，已有七年之久，台湾赢得了宝贵的改革时间，国民党当局在美国的形象，已经从强人独裁转型为亚洲民主化先锋，民主党内理想主义色彩浓厚的左翼这时也开始反对“抛弃台湾”。卡特没有必需的国会票源与他们对抗，妥协的结果是在建交的同时通过了美国为台湾安全背书的台湾关系法。



　　在这个互相依赖的世界里，别人家中的大变故，很可能给我们带来难以预料的冲击。



　　最后，还应该提及一种可能：美英占领军于某一天在伊拉克找到了ＷＭＤ，顿时令情报门烟消云散。根据叛逃者提供的线索，联合国检查组曾在底格里斯河底吊起过导航用的俄制导弹陀螺仪。伊拉克是个不算小的国家，决心要隐藏，还是足够让人找一阵的。



【鸣谢】　本文关于水门事件的叙述，参考了陈伟的文章《“帝王总统”的自我弹劾——美国诉尼克松案（１９７４年）》。该文收入即将出版的《美国宪政历程——影响美国的２５个司法大案》一书。笔者感谢陈伟先生于出版前惠赐手稿一阅。



〔２００３年８月８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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