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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中国杂记 - 放声歌唱的石狮子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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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回中国杂记 - 放声歌唱的石狮子 (上)
回中国老家探亲, 一个最深刻的记忆, 就是遇到以前在乡下插队时的那些 “难兄难弟”们。当年的这些牢骚满腹,面有菜色的小兄弟, 如今个个都成了额庭发亮, 前凸后赘的发了福的中年人了。 大多数人不仅当官, 而且还都经商。
我们当中如今中最发达的, 竟然还是当年的哪位“黄头”- 我们那个知青点中唯一的一个共产党党员,模范知青。 当年他在乡下的时候就是一个八面玲珑, 上上下下个方面都能运动打点得恰到好处, 非常吃香的, 我们当中的佼佼者。积极分子。
我和他好象正好是处在一条直线上两个相反的位置。 我在政治上非常落后消极,对所有的政治学习和政治活动都不感兴趣。 “两报一刊”基本不看, 革命歌曲基本不唱。 革命口号基本不喊, 党支部书记基本不攀。 他则相反: 报刊社论琅琅上口,革命歌曲条条会唱。台上台下发言讲话头头是道, 支部书记则象是他的自家兄弟。我喜欢读书, “黄头”则喜欢做人当官。 所以后来我当了大学生, “黄头”则早早在农村入党, 奔了仕途。78年他上调回城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如今 “黄头”还依然是 “头”。 只不过是一个在更高层次上的头了-- 在市政府的粮油进出口公司, 负责进口粮食的那个部门当领导。有一部高档的丰田车, 两套豪华的大房子,外加一个由自己的老婆出面经营的著名的快餐连锁店。 当然,最重要的是: 有一滩由自己主管的, 有着丰厚的 “油水”的粮油进口业务。
不过有一点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在他家聊天, 谈到中国的政治,和那个给他带来了许多物资上的好处的那个执政党时, 我原来估计他一定还是象过去在乡下那样,习惯性地从嘴巴理冒出一些的 革命的话,进步的话,或者,至少应该是一些带有“歌颂”色彩的话吧? 可是不, 我从他口听到的第一句,竟然是带着诅咒和脏字的:
“ TMD, 王八蛋共产党 。。”
我原来以为 “黄头”大概是在官场上中了对手的什么明枪暗箭。 要不就是在仕途上遇到什么无法跨越的障碍了。心里有气, 不得不骂娘。 后来才发现其实不然。 共产党待他不薄。 从“黄头”从回城的第一天起,他的官运就一直亨通。他在深圳特区干了4年,除了美国之外, 他已经 “公游”过香港,澳门,澳州,欧洲等世界的许多地方了。虽说没上过任何的的正规或者是业余大学,可却一直是他所在的那个部门的 业务骨干。多次被上级委以重任, 到国外考察和谈判。按理说, 他真的是应该多多感恩戴德才是。
不过我们这里先暂且按下这位 “黄头”不表。我们当中当中另一位如今相当发达的 “哥们”,就是当年和我在插队的地方交情最深, 来往最多的一个, 他的名字叫张峰。 这位哥们在家庭, 爱好,年龄, 个性,理想和志趣等等许多方面和我非常接近,况且有非常谈得拢,玩得来。所以在乡下时,我们就是最要好的一对。恢复高考那年,我们还是那个知青点中仅有的两个幸运儿。同时考上大学,又同一天回城。 我们至今都还记得, 当年我们坐着农民的手扶拖拉机, 每人扛着一付梧桐木床板, 又惆怅又兴奋地离乡回城的情形。
如今他是某个疗养院的副院长了。同时还兼任内科的主治大夫。 虽然不象 “黄头”那样大富大贵,可好歹也是个拥有高级职称的专家,同时还是个拥有一个酒楼和一个茶楼的 “民营企业家”。 手下管着大小几十号人的嘴。
我和他的相似之处在于: 从我们以往的经历和学历上来看,我和张峰其实都还是属于所谓的 “知识分子”的行列。 我们都有各自的专业学位,有都在自己所属的那个专业领域里有一定的专长。只是后来命运弄人,鬼使神差, 大家又各自下海经商,成了生意人。
我们当中另一位知青,是79年后才考上大学, 进了美术系的。 名字叫施亮。本来我们在乡下的时候是不太来往的,因为住的地方相隔比较远。不过后来他大学毕业以后,居然也被分配到了我所在的那一所中学, 当了美术老师。而且,他被分配到中学的那些理由, 几乎业都是和我是一样的 :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喜欢留长头发,喜欢批评和顶撞领导。虽说都有一些能力和才华,可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严重。所以不适合于分配到重要的党政部门或其他重要的岗位, 只能分配到中学教书,以示处罚了。也因着这个奇特的缘故,后来我们居然变成了一对 “死党”。
施亮在我出国后第二年就考上了美术系的研究生,专攻国画与雕塑。据他的父亲讲,好几年以前他曾经有一幅 “歌颂伟大祖国”题材的美术作品, 在全国的一个美术大展上获得了一等奖。 从此以后,他在评业务,职称,和提升等方面便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几年下来,如今他是美术系里的一个年轻的副教授,也是省里的一位有相当名望的 “青年美术家”。他研究生毕业以后顺利地留校任教,不但有了一套宽敞的住房,而且还找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学生做老婆。在大家都流行下海经商的时候, 他也没闲着,他也成了一个 “兼职生意人”--各地大兴土木,多半都会有稿一些什么“雕塑作品”来装点一下门面,这个时候, 可就是他大显身手的场合了。
这三个人中, “黄头”显然是属于 “官商”一类。 张峰则是典型的 “民营企业家”。 施亮虽然也下海, 可他基本还是一个“做生意的知识分子”。如果用一些旧的名词来勉强称呼他们的话, 第一个应该是 “官商”,第二个应该是 “民商”, 第三个则应该叫做 “儒商”了。
我回去的时候, 官商 “黄头”正好刚刚处理完一起所谓的 “商业纠纷”事件。 说的是那一阵子,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中央领导同志要到市里视察。为了给这样中央领导同志留下些好印象,一时间当地的那些 “市容办”的城管人员们就忙昏了头了。他们奉命要到街上去取缔那些所谓的“有碍市容”的违规广告和非法张贴。彻底改变市容面貌。于是,检查, 取缔,罚款,逮人。。那些倒霉的大小商家一个接一个地就被轮上了号。
话说有这么一天,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市容检查办的混混, 不知怎么就直闯进了“黄头”老婆开的那个 “德士古炸鸡店”, 然后就指着店里玻璃窗上的几个广告招贴画, 说是 “违法”了。没容值班的大堂经理开口分辨,混混们就已然将一张2千元的罚款单摔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扬长而去。
黄头和他的老婆闻讯赶到后,看到这2千元的罚款,差一点没气得发疯。于是,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 和城管市容办的人交涉和和讲理的过程,甚至黄太太还亲自到“市容办”, 找了那里的官爷们想理论这事的曲直是非。但是结果几乎就象是在电影和小说里看到的那样: 那里公仆们目标是非常明确 :除要钱之外, 其它的事情一律免开尊口。少不得还还要忍受一番人家的冷嘲热讽,和装模作样的官腔的训斥。
黄头哪能咽得下这口鸟气? 他不愧是在官场里混战多年的老手。一般的商家遇到这样的事情, 多半会忍气吞声,乖乖割肉放血,想办法送些银两给那些经办人,然后将罚款减到最低。但是 “黄头”却绝对不想服这个软。他一分子儿都不想掏。他有他的通天道。
他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找到了这个“市容办”的一个冤家对头--市委反贪局的一位老哥们。求他出面帮忙将 “市容办”的这些王八蛋们给摆摆平。 他的这位老哥当然是一口就应允了下来。第二天就亲自出马给这个“市容办”的领导同志去了个电话,非常客气暗示说他手下的那些工作人员有些 “作风不正”的问题。反贪局的同志随时可能到他的办公室里 “调查调查” 。
这一招当时就没把市容办的那个领导给震晕过去。知道自己在某个地方做事不慎,大概已经得罪了上面的某一路门神了。他自己又没那个胆量让人家 “反贪局”的人上门稽查。每个在这种部门当领导的, 其实闭上眼睛都知道官场上所谓 “水至清则无鱼”道理。自己的那些部下怎么可能身上没屎呢?没人声张则已, 但如果真有人要以此来整你, 给你搞个什么正尔八经的 “检查”的话,那么你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结果当然不出黄头之所料, 这个 “市容办”领导同志第二天就给他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道歉电话,说是近来他们刚刚招募了一些新的执法人员, 对国家政策的理解和把握还不够。在执法过程中难免出现这样和那样的错误和偏差。。云云。得, 最终我们的黄头不仅罚款全免, 还顺便绕了人家一个恭恭敬敬道歉。算是出了口恶气。
黄头处理这样事情的手段当然非常高明。但这样的 “功力”, 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的起来的。必须是长期在共产党的官场中的惊涛骇浪中, 逐步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和社会经验, 才能在关键的时刻厚积薄发。
我们都笑称黄头是“模范”贪官。 说他是 “贪官”, 是因为他基本收入以外,那些 庞大的“灰色收入”, 如果不是依靠着“公权力”的话,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获得。说他“模范”, 那是因为黄头不是一般的那种花天酒地,又蠢又贪的党干。他工作能力和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超强。同时又非常顾家,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 连一般的桑拿房都不太去。 又极其疼爱自己的老婆孩子, 对他们呵护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我是这么分析的: 当官的不可能在官场上流露真情, 必须时刻带着假面具。 可人要是时时刻刻都得戴着假面具的话,那岂不要被鳖死?因此这些共产党的干部可能会比一般的老百姓更注重自己的家庭,因为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可以让他们的人性流露出真情的避风的港湾。知道这世界上还是有人可以让自己交心,信赖。
我们曾经到黄头的豪宅里玩过一个晚上。 知道他一个唯一的一个儿子眼下在澳州上高中。全部是自费。而且黄头非常自豪地说他的儿子在那里几乎可以不必打工而全力读书。 我们问他是否自己也打算出国?他说他如果想出国的话老早就走了,不可能等到现在,他觉得还是在中国舒服。
但是我问他为什么却把唯一的一个孩子送到外面去,而不留在自己的身边呢?以后万一有个事情谁来照顾? 我问他这是什么道理?他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没有作答。倒是边上坐着的另一位他的酒肉朋友, 却接着我的话头高声地对我说说: 哈哈,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把儿子送到外面去,老爹就可以在国内安心赚钱,赚了钱后, 再悄悄的弄到国外去,存在儿子的名下。过一阵子,再让儿子光明正大地再把钱邮寄回来, 这一进一出,黑钱不就变成了白钱? 而且还都成了 “外资”?
我说这不是坑党卖国嘛?于是大家爆发一阵狂笑。说是不坑共产党坑谁呢?
我倒是亲身领教了一下黄头是如何轻松“做生意”赚钱的。我们在他家聚会的那个晚上,一直到深夜2点左右,他的手机都一直还是铃声不断。他不动声色地告诉我们说,他已经有两艘油轮靠港了,另外还有两艘正在海上。 如今伊拉克战争就要爆发了,那些找他要 “油”的客人已经排成了长龙。他说他准备将这两条船的油先压上一阵子再说,等战争打响了, 就立刻出手。
我们说你老兄到底卖的是什么油阿,是“食油”呢还是 “石油”?粮油进出口公司, 怎么又倒卖起石油了呢么? 他说是阿, 他什么油都卖。“石油”和“食油”反正不都是油嘛?当然卖。我又问他:你老兄工作怎么这么积极,晚上2点都还不想歇班, 陪陪我们聊天喝茶?老实说, 你私底下拿了人家什么好处没有? 他马上抵赖说没有。这是革命工作。于是坐在他家豪华客厅里的那些哥儿们就又是一阵狂笑:说你以为我们有病啊?要是没好处, 你半夜2点不搂着老婆睡觉,也不陪哥们饮茶叙旧,倒在卧房里一个一个地接电话, 干革命工作?你真的以为我们有病啊你? 黄头光是嘿嘿地干笑,也不否认。
相比于黄头, 我的当年的另外一个乡下难友, “民商”张峰赚钱就要辛苦多了。虽然说张峰是个主治大夫和副院长, 但一出了他的那个有限的地盘, 其实也就一普通百姓而已。 大概我想国内一所普通的疗养院, 不可能有太多的额外收入,除了干点别的生意, 否则没什么发展机会。好在他非常清闲,每天上班基本无事可干。正好下海做生意。还多了一个 “铁饭碗”。 我回去的时候, 张峰正在帮他在海关干事的老婆做些 “咨询服务”方面的生意。 所谓“咨询服务”, 名义上是帮一些国有企业 “省税”。
据张峰自己说, 国内的许多国有企业在从国外进口某些特殊的产品的时候,常常平白无故地付出非常高额的进口关税。而实际上, 按照国家关税法的条例, 这些产品可能根本就列在国家“免征”的名单上, 或者只需要付非常低的关税即可。 只是这些国企的老板们根本不会花那个精力去考察国家的海关税法的那些具体的条例, 而且,他们也不在乎, 反正这钱掏的不是自己的腰包。
主意就是从这些国企老板们的手中拿到这些产品进口的代理权。 张峰的老婆在海关任职, 对那些浩如烟海的关税条例早以耳熟能详。在加上她在海关里的那些关系,这个生意当然有相当的把握。现在张峰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国企老板, 告诉他们他有办法帮助他们节省这一大笔的进口关税。具体的好处就是, 到时候所有正式文件上面, 都照样显示出该公司为自己的进口产品所支付的哪笔 “关税”, 该多少依然还是多少, 但实际上这笔“关税”并没有实际交付给政府, 而是作为 “服务费”进了张峰的服务公司。然后张峰再从笔 “服务费”中抽出50%作为佣金私下里返还给那个国企老板本人。 这样, 从帐目上看, 企业是一分钱都没有多付, 但是国企老板却赚到了好处费, 何乐而不为?
不过这都还是小生意, 张峰的主打业务是他的那个茶楼和酒楼。 尤其是他的那个张记茶楼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当初开张的时候, 他不知凭什么关系,居然还从赵朴初哪儿搞来了人家的大幅的亲笔书法, 题写在茶楼的匾额上面, 很是风光儒雅, 不入俗套。 茶室里面则是装璜成水乡竹林的山野风味,让人一进门就感觉离开了城市的喧嚣, 而来到一个幽静的竹林之中一样。 于是这里就不再单单是一个喝茶的地方了, 而成了一个聚友,幽会,搓麻将的好场所。据张峰自己说, 他的这个茶楼在最鼎盛的时候, 大概每个月的纯利润会有2-3万元之多。曾经一度是高朋满座, 夜夜长龙。 只是现在他的茶楼开始走下坡路了,一是开这种高档茶楼的人渐渐地多了, 而且很多人家的后台比他更硬, 装璜啊气派阿什么都比他做得更阔气。
在中国开这样的一个茶楼,我知道内中的苦楚肯定是我们这些在美国习惯了守法经营的生意人所无法想象的。 你必须应付中国那些多如牛毛的, 白道黑道各种公开的和暗地里的勒索权诈, 这几乎是闭上眼睛就可以推算出的。 按张峰的说法, 他是拿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做生意,另外三分之二的时间则是用来应付各种毫不相干的事情。
但是我感兴趣的, 倒是他在经营过程中, 如何处理那个头痛的税务的问题。
我第一次听到 “流转税”这个名词,就是出自张峰之口。我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究竟什么是“流转”?我连这个名词的涵义都不明白。张峰告诉我说,“流转”就是指 “做生意”的意思。在中国做生意, 只要你一开张营运,就必须付税,不管你赚钱不赚钱。以他的这个茶楼为例, 政府的税务不是按照你的“营业所得”来计算的, 而是按照你有多少张“桌头”来征收的。不管你赚没赚到钱,你反正都得付给当地的税务部门同样的税赋。
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天下竟然会有如此不讲道理, 过时的恶霸税法? 生意一开张就要强迫人家按桌子的数目付税,这跟1000千多年以前官府征收“人头税”的做法,好象没有任何的进步嘛?我问张峰, 你的茶馆开张,政府的税务人员如何能知道你的茶馆里有多少张的 “桌头”呢? 难道他们亲自下来清点过不成? 张峰说, 那是当然,他们可是第一天就来了,你躲都躲不掉。因为现在的这些地方政府的办公费用和开销,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本地的税收来支付的,上面的拨款根本不够一个零头,所以现在每个地方的官员都非常重视税收,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荷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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