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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31）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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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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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虎子的天空（31） (1503 reads) 时间: 2001-12-30 周日, 下午11:09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虎子的天空（31）

芦笛

春莲在病房里坐着，手机响了。她一看又是林肯思打来的，心里就有点烦。从她到了省城后，林肯思隔三差五就要给她来电话。开头只是聊闲天，问她父亲好些没有，她身体还好吗，要她不要太着急劳累，等等，后来就开始向她求爱，说他怎么怎么想她，越来越想她，简直到了每分每秒都想她、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步，最后竟然一本正经地向她求婚。

那时春莲正为她爹的手术操心操到焦头烂额，又得抵挡马主任越来越放肆的纠缠，还不能把人家得罪了，以防他在后面使坏，把她爹的手术弄砸了。她心里不高兴，就跟林肯思说，请他以后别没事就给她打电话。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林肯思连连大叫，那声音急得就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春莲的心一下就软了。除了虎子，这辈子还没谁这么把她当宝贝。但虎子稀罕她，是因为自己没条件找别人，其实心里因为春莲干那行而看不起她，一吵架就要婊子长婊子短的骂。这点春莲心里雪亮，但她也没计较，一是因为社会上的人都这么看，二是她从来也没把虎子当成终身伴侣，对他的要求自然也就没那么高。

可这林肯思是正宗老美。人家真要想在中国找对象，随便使个眼色，身后的天姿国色就是一个集团军，里面的烧火丫头杨排风都要比春莲漂亮十倍，那英语还溜得嘟嘟嘟的跟打机枪似的。如今人家巴巴地求春莲，她还没说什么重话，他就急得快哭出来，让春莲还真觉得不过意。

于是春莲便柔声解释，说她父亲病很重，要作换肾手术。她心都快操碎了，没时间谈情说爱，请他原谅。

“可怜的春莲！”林肯思嚷，然后长叹一声，“那是我的过错，真对不起。我马上来看你！”接着就问春莲是哪个医院，说他明天就去买机票赶来。

春莲谢了谢他，说他的好意她心领了，来倒是不必了。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钱也交了，只等有肾脏就能作手术了。他还是安心念他的书吧。

但林肯思还是坚持要来，说这种危机时刻他应该和春莲在一起，需要时站出来的朋友才是真朋友。如果他这种时候不来和春莲共度危机，他以后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春莲挺感动也挺纳闷的：需要时站出来的朋友这年头上哪儿找去？人家不落井下石就算讲义气了。这老外也真是的，对一个丝毫不知根知底的人就这么自作多情，估计这小子这辈子就没让人坑过。

但她还是不想要他来。自从接了豁子的钱，她就算卖了身了。别听豁子说得漂亮，她真要去跟了别人，他是绝对咽不下那口气去的。这人的狠毒，看他怎么算计虎子就知道了。林肯思这人太好太天真，犯不上来赶这趟浑水。

于是她委婉而坚定地谢绝了林肯思，说他有这份心愿，已经是需要时站出来的真朋友了。不过这种时候不是招待朋友的时候，希望他能理解。他实在要来，起码得等到她父亲作了手术，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来。现在来不但帮不上忙，只能添乱。这样才好不容易说服了林肯思，不过他最后还是说，等她父亲好些了，他立刻就来看他们。这段时间他就不再给春莲打电话了，让春莲能集中精力去办事。这样春莲才清静了好多天。

前天他却又来了电话，问春莲手术成功吗。春莲那天累了一天，想都没想就随口说，大夫说是挺成功的，移植上去的肾脏也没给排斥掉，估计能存活下来。林肯思顿时在那边欢呼了一声，说既然如此，他马上就来拜望他们。春莲话已出口，无法再改口了，只得力劝他不要来，说是没有必要耽误他的功课。但她怎么说都不行，最后只得含混答应下来，心里希望这家伙不过是说说而已。但这会儿他又来了电话，恐怕还真是傻劲发作真的来了。

春莲答了话，果然是林肯思。他兴高采烈地嚷嚷，告诉春莲他现在就在医院住院部门口站着，请春莲出来接他。

春莲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没告诉他在哪个医院，他是怎么猜到的？事已至此，她只能下去接他。他果然站在那儿，左手挽着一大束花，右手提着个礼品篮，西装革履还打着领带，穿的全是名牌货，招得过路人纷纷向他张望。他一见春莲就几乎扑了上来，张开双臂，却又立刻意识到两只手全没闲着，于是赶快把右手的礼品篮放下，把左手的鲜花换到右手拿着，左手放到身后，微微躬身，把鲜花献给春莲，边说：“这是为你的。”

春莲给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赶快领他进病房。路上人们都好奇地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大概老外来探望病人在这儿还不是那么普遍。林肯思早就在中国作惯了供大众观赏的展览动物，浑若无事。倒是春莲觉得有点尴尬。不过这倒让她灵机一动，想到了林肯思的利用价值。

她把林肯思领到病房里，把他介绍给了她爹。她爹见春莲领了个怪模怪样的鬼子来，心里十分吃惊。不过他是个老实头，平素让春莲她娘操练惯了，凡事早就没了主张，对春莲甚至有种敬畏心理，跟崇拜伟大领袖也差不多。他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是朝那鬼子笑笑点点头，听到那鬼子叫了声“大伯”，就更是佩服春莲到了极处，觉得闺女能把洋姑爷都训练得讲起中国话来，这本事比起毛主席来恐怕也差不到哪儿去。

春莲代她爹接过了林肯思手中的礼品篮，举起来向她爹叫道：“爹！这是肯思孝敬你老人家的！”然后交给了请来帮着伺候病人的小保姆，让她找个地方放下。她爹笑笑，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两句。春莲转头向林肯思翻译道：“我父亲说，谢谢你。”

林肯思笑得合不拢嘴，连说：“卖布赖热，卖布赖热。”他去过许多中国人家作过客，颇知道中国人的规矩，听见春莲叫他“肯思”，又说什么“孝敬你老人家”，以为春莲接受了他的求爱，乐得连中国话都忘了说，下意识地把鬼子话端了出来。

这套仪式弄完，春莲跟林肯思小声说：“来，咱们还得去拜见个大人物。”于是就带着肯思出了病房。她知道马主任那天坐专家门诊，便带着肯思直奔他的诊室。路上她交代林肯思，他们要去拜望的人是个主任大夫。林肯思知道中国的医院兴搞这套名堂，一听就说那是不还得去买点礼物。春莲说那倒用不着，他本身就是礼物。不过到那儿后由她讲话，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别插嘴。林肯思觉得自己成了春莲的心腹，更是喜出望外，连说噎死，噎死，傲富阔死。

见到那马主任，春莲就介绍说，这位是她的未婚夫，美国公民林肯思先生，今天特地从北京赶来看望未来的岳父。他早就听她说马主任医德高尚，医术高明，对待她就像亲侄女似的，对她父亲的疾病关怀无微不至，心里非常感激。所以刚刚才探望了她父亲，就要她带着来见马主任，专门表达谢忱。如果马主任赏光，哪天他愿意在城里唯一的五星酒店宴请马主任。

马主任猝不及防，开头有点尴尬，但马上就镇定下来，站起来给他们殷勤让座，还把原来坐在室内的病人赶了出去，让林肯思觉得很过意不去。但他听春莲介绍说他是她的未婚夫，高兴得飘飘然的，内疚一会儿也就忘了。

坐定之后，马主任便满脸堆笑地问春莲，林先生是不是今天到的。林肯思和春莲同时说是的，刚刚才到。马主任大为诧异，说林先生原来也会讲中文。春莲向林肯思抛了个含情脉脉的媚眼，手伸过去在他大腿上捏了一下。林肯思让那媚眼弄得足有七八分醉，大腿上像给电了一下，弄得全身麻酥酥的，竟然想不起来回答马主任的话。春莲便赶快抢着说当然当然，她未婚夫虽是美国人，还是名律师，难得却是中国通，是摩托罗拉公司专门派到北京的首席法律顾问。林肯思听春莲公然撒谎，便有点不高兴，看了春莲一眼，刚要开口，大腿上又挨了一下，这才朦胧地想到春莲大概是跟他打暗号，提醒他不开口的承诺，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住了嘴，任春莲去胡说八道。但春莲越讲越出格，最后竟然吹他父亲是美国的十大富翁之一，来中国访问过好几次，江主席朱总理都接见过。林肯思实在听不下去，便叫了声：“春莲！”责备地望了她一眼。

春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跟林可思抱歉地笑了笑，转过头去跟马主任说：“您看我，真是的，见到马主任一高兴，聊起来就忘了时间！您看，肯思时间安排得很紧，一会儿还要去出席省长的宴请。我们实在不能多呆了，以后要有机会一定再来。”

说完她又捏了林肯思一下，便站起来告辞。林肯思赶快跟着站起来。马主任点头哈腰地送了出来，一直送到门诊部大厅那儿才让春莲强行推了回去。

林肯思满脸不高兴。春莲心中雪亮，也不理他，扬手打了个车，拉着林肯思坐上去，问林肯思住在哪家旅馆，让司机开到那儿去。在车上林肯思刚要开口，春莲就说，林肯思要说什么她明白，等到了他房间再说吧。

进了林肯思的单间，林肯思便忙着张罗让春莲坐下，又打开冰箱，问春莲想喝点什么，春莲笑笑说她不渴，什么也不要。她知道那里面的饮料比街上卖的贵出好几倍去，林肯思不过是个穷学生，没必要充这个排场。林肯思知道中国人的习惯，特地又问了几遍，生怕春莲是假意推辞。直到春莲说行了行了，又不是外人，别这么客气好不好。他不是要质问她为什么撒谎吗，这就开口吧。

林肯思略带惊异地看了春莲一眼，心里非常佩服春莲的敏感，于是便拉过椅子来对着春莲坐下，说他等着春莲的解释。春莲笑笑，说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马主任不是人，没事就缠着她动手动脚。她又不敢得罪他，生怕他在背后使坏害她父亲。刚才林肯思来了，她才想到可以借他的威风去镇镇那家伙。这样以后他就会收敛些。好多人拿老外或是当官的当祖宗，所以她要吹林肯思家怎么怎么富，连省长都要宴请什么的。

林肯思的蓝眼睛都瞪得快掉了出来，半天才说：“春莲，但那是性骚扰！你应该去举报他！他应该失去他的工作！医生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他违反了职业伦理！”

春莲苦笑笑，说他真是老外，不懂中国的国情。什么叫性骚扰？这儿没人讲这些。春莲要是真去告他，唯一的结果就是她爹让人家从医院里踢出来。这叫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在矮檐下，岂敢不低头？懂吗？

林肯思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地说：“胳膊？大腿？”他看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自己的大腿，说，“不，我真的不明白。大腿为什么要去欺负胳膊？如果胳膊受了伤，大腿将有什么好处？”

春莲一想这书呆子傻劲发作，又要扯到毫不相干的事上去，没完没了，便说不管他懂不懂，反正咱们的国情就是这样。她也知道他不喜欢她撒谎，所以她这里给他赔礼道歉，请他原谅。

林肯思说他现在明白了，春莲只是保护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用不着道歉，说完就沉浸在思索中。春莲的话给他的震动太大，他一时半刻还消化不了。想了半天，他才喃喃地说：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喜欢撒谎。事实上，那是他们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为什么保护自己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呢？为什么社会不提供保护为它的成员们，以致他们被迫个别地用不诚实的方法去保护自己？真悲哀，那真是非常悲哀的啊……”

春莲啼笑皆非，懒得再理那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让他一个人去发神经。林肯思又自言自语地琢磨了许久，突然大叫道：

“所以，你刚才说，我是你的未婚夫，那也是一个谎言，是吗？你用了我！嗷，对不起，你用了我，但那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呆呆地瞪着春莲，蓝眼睛里透出伤透了心的绝望。春莲难受得几乎哭了出来，再也克制不了，跳起来就扑到他身上去，连连亲吻他刮得干干净净的面颊。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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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芦加油 -- 莫非 - (0 Byte) 2001-12-31 周一, 下午8:35 (574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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