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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之思(诗心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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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平安夜之思(诗心兽） (265 reads) 时间: 2001-12-21 周五, 下午7:20

作者：Anonymous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平安夜之思

——写在脆弱的空白处

──"也许您没有看到，但是我看到了，有些好人，是在无限权力的传统中受教养的，在他们变得愈益暴躁的年代里，他们自己也因此变得残忍、冷酷、野蛮，他们知道这个，但是他们不能克制他们自己，并且变得越来越不幸。"──《战争与和平》第551页这么说。──一个世纪以来的悲惨现实不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吗？！安德烈公爵继续说："我所痛心的就是这个，──人类的尊严，良心的安宁，纯洁，而不是农奴们的脊背和额头，脊背和额头，无论您怎么打，怎么锑，都还是同样的脊背和额头。 "

于冥冥之中，老托翁的叙述又唤回了我的一点思想的触角，好象，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我总觉得，哲学家们仅仅跟我们的民族谈论“自由”和“民主”，也许有着一种潜在的危险，一种丧失了实践意义的危险。虽然，我们大家心理清楚，我们这个民族，受专制的传统压迫是如此地深重，实在太希缺真情实意的自由和民主，以至，倘若不是因为饥饿，“贫穷的脊骨与额头”就想不到应该挺起身来，自由地享受温暖无私的阳光，而不仅仅总是痴迷性地“感恩沐浴”。

问题也正在于，因为饱受长久专制的压迫与讹诈，关于仁慈与怜悯的情感，已经远离我们太久太久，愤怒和仇恨的情感几乎就成了这个民族畸形心理中除麻木不仁之外的轻而易举的另一面——压迫既然接近于窒息，“解放”就可能轻而易举地接近于仇杀！

这将是一个异常可怕的局面。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之间的张力是如此之巨大，使我每天早晨醒来都难以设想：一旦“自由”与“民主”突然降临，“人民”将是个什么样的“人民”。因为残暴统治的另一面也教养了被统治者的残暴心情，因为残暴的统治不仅使统治者而且也使受统治者接受同一种无情事实的教唆，我因此简直无法想象，“解放”一词对于这个如此病态的民族，还有什么真实的意义。

自秦始皇帝以来，我们这个民族太缺少太缺少关于人类一般情感的相互教育了，太缺少太缺少互爱的教育，太缺少太缺少关于怜悯的主动性自育（有得只是些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的无脊稚软弱），也因此太缺少太缺少关于尊严的自我培养——并不是一开始就缺少，而是后来的残忍与专制压迫在人的心头久了，对人的奴役久了，一切随心灵不知不觉中的不断萎颓而发生了。

试想，在一个没有长久互爱和怜悯之地，人们还有什么可资尊严相拥，那么，当我们不经意一朝获得“自由”和“民主”（事实上也不太可能），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供自已向这个世界提出任何幸福的要求：是吃吗？是及时行乐吗？是胡说八道以尽享一通“言论自由”？同样，我们的人民又有什么长远的思想准备为自己的生活作出真正能够确保幸福的主张——真实地自己作主？是争论不体吗（如古希腊的）？是乌合之众吗？是拉帮结派吗？是争夺权力吗？这一切的后果又是什么？于是又一次纹乱，于是又一次冥冥之中的“大法官”在天空敲响“秩序！秩序！”的无端响锤！大地顿时又一片寂静，等候上苍又一次派来救世者从云端徐徐降临，如拿破仑如斯大林，以便拯救又一度坠入泥潭不可自拨的苦难众生，于是，几乎毫无例外，专制的铁幕又一次徐徐降落.......

这就是我们一度“民主”和“自由”的终于结局吗？不！

可是，完全有这一种可怕的历史可能性。历史在我们的这块土地里还从没有进入过自觉的程度，“成王败寇”的逻辑始终还阴魂不散，野性的仇恨在层层麻木的浮土下，一有机会就可能冲天而起。现在，没有更多的解释了，如果我们要防止外在的“秩序”之灾，防止所有人的秩序被少数人当作战利品而轻易霸占的卑劣政治如拿破仑如斯大林，（华盛顿是个例外，这真是人类的奇迹，全人类的光荣！中山先生也是一个例外，大遗憾的是“革命还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成了民族的心病！）那么，我们就需要从今日起首先开始培养一种内在的自新。我们需要首先将美好的秩序建立在我们尽可能多的每个个人自己的心田——不是因为等级，不是因为支配欲，不是因为占有，不是因为相信“我们必然胜利”，而是因为相信这个：我们大家是同类！

因此，就这种意义上，我想，我们（所有人！）既然共同生活在同一块苦难的土地上，我们共同的一些真正属于“人类”的东西，只能首先实现在我们大家的心里。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将它们终于实现于外在世界，比如怜惜，比如爱，比如良知，比如仁慈的灵魂，等等，才有可能防止历史曾经告诉我们的那种如此那般轻而易举的外在秩序的不断的专横的“变脸”！

——这也就是我，一个小小的平民教师，从“无神论者”宁可转入“有神论者”的一点缘故所在。（当然，我很少去世俗的教堂，虽然距我的居所百米处就有。可“神”在我心里。“神”在我心里，而且只在我心里。）

再回到我深思力学十余年的马克思，他的主义也确有许多诱人之处；他的的思想，至今也还有令我感到非常珍贵的一面，如唯物史观；而他对人类所抱有的希望以及人类理所当然必须实践对自己不断解放的自由信念，则更是我所不可能不认同的。但我似乎发现了在马克思的一个致命缺陷：他企图用社会组织的客观物质手段（如“无产阶级专政！”）实践不该也不可能首先实现于外在的那些只属于人类内心的纯洁的东西。并且，没有充分预见到他这样一种关于“解放全人类”的实践的现世“变形”之风险，没有充分预见到在努力实践不可能首先实现于外在的人类内心的光辉的同时，毁掉原就应有的关于我们的良心、人的尊严和那些本不应需要附加任何外力“原则”“党性”条件的内心善良和正直，居然一百年来证实是如此地容易！这真是一个二十世纪的漫天悲剧！那些非要将原就应该充满我们每个人心田的有意义的极其珍贵的东西如怜悯慈和之气、爱的眼泪和笑声、同类的一切纯真情感，硬是通过国家、政党、阶级专政、暴力机器加以“指导”的后果，就目前的事实来看，差不多俱是适得其反——诚如我们现在几乎不忍再看一眼的从内到外的腐败——因为，谁有“指导”的必然权力？——这始终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写到这里，我几乎已经无力再写下去了。也许，情况是这样的：在我们这块祖传好的东西远不如帝皇之学来得多的苦难土地，或者，好的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地不是被虐杀就是被腌割成伺候“娘娘起居”以及前后宣传帝皇“圣诣”的、戏里边常看见的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称为“太...”什么的类似物之境，好的东西早已丧失生命存活所必须的足够根须。

天！没有健全的一代二代人的情感，就难有共同理想的渐现之日。在这里，我的现在，暂时，对个人只能寄希望于一种顿悟的奇迹，从我、开始，越来越多；而对于“全体”，则只能断然放弃“组织主义”，因为我对此无能为力，我只能抱一种尽良心之能的自教育的渐现而保持持久耐心。

我想，这至少是避免再一次的纹乱、或者再一次的“加尔文现象”的最后途径。（加尔文现象：那些原来信奉自由和爱的人，一旦掌握大权，就开始了疯狂的对自由和爱的扼杀。）

“可是，存在决定意识！”某些马列主义者要这样坚定地道来。可问题在于，我说，是谁的意识？现世的意识一旦现世，其本身也是一种存在！干吗要在这里玩“决定论”的哲学游戏？存在的世界不就是世界的存在？存在着的意识不正也是存在的物质活动的人类方式之一？比如我，这个“我”的现在！跟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着的“正在”的现实活性形态（一切相互作用过程中的物质形态）一样一样。千真万确，“我”，正在！至于他的来历，不用多问，任何存在的现世都有他的个性和共性来历，没有没有来历的存在，这就是唯物史观！（包括对意识的理解）。因此，决定意识的那个时序上先验的“存在”，现在还有效吗？没有意义了。在这里，没有先验的决定论的任何余地，只有后验的“决定论”——事物，人物，是自己在自己与世界的相互作用活动中决定着自己的存在活性（这就是生命的运动！这就是那个称之为“命运”的东西！上个世纪受苦之人的革命狂潮就有了自然性的意义！）包括这个我们现在把它称之为“意识”的——这个星球上最高层次的——存在之形和质在内！因此，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已经存在于我们内心的那么一点意识的性质和“地位”而担忧或怀疑重重，我们的意识一旦成立，任何环境的因素都不足以摧毁它。因此，培养一代人的意识和良知，理所当然要靠我们每个人自己的内心努力，而决不可能靠任何外在的牧师加以那种所为的“灌输”和“指导”——因为，他们往往被现世的权力首先赋予权力，而极易从剥夺我们关于个人的内心独立思想开始！

请别忘记关于“我们”的正在意识。不能因为一味追究我们的良知的来历而忘记了良知之所以作为良知的现在意义，那就是“救人同时也就是救已”，不能因为现在关于“良知”的力量还很有限，就放弃关于良知的自觉实现。因此，我想，至少是想，理所当然地想自觉地多行善良，但，决不能被迫“接受”被迫“灌输”。因为后者就其本质，是在消灭良知赖以生长的土壤上——正如曾经的现在还没有真正消过毒的“洗脑运动”那般意义上的土壤上——进行它的极易“正着歪打”的“神圣使命”的。

如果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人的自觉，那么还能指望于什么呢？对财产，曾经可以靠无情剥夺的方式进行调节；但对于灵魂呢，却绝对不可能靠同样的逻辑加以稍稍改良！专政，对财产有效，对灵魂，却现在看来已经一败涂地！因此，面对人类的灵魂，最好的“政治”应该是“守夜人”式的，而绝对不应该是绝对权威乃至暴力之作。因为，那样，首先就丧失了道义的基本理由，纵使人类的灵魂到目前为止还是如此地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这就好比，路边青萃的小草，人间的美境，既不能因为来来往往忙于生计的行人对此不屑一顾而否定它的意义，也不能因为它们的娇弱的美丽而强迫行人驻足留步逐一慢慢领略。重要的是：需要培育一种心的默契。

没有更多的理由，关于人和人，唯有深怀一种内在的希望和善良，纵使是敌人，现在也到了要保持人的耐心的时候。

漫漫长夜，不能指望天亮的时候一切自然会好的，因为，即使是个大白天，我们也可能蒙头贪睡！

刚好，今天收到一份杂志，其中一位异域的教授说得非常中肯。他说，关于他所生活中的现存的民主制，“我们不希望有什么新人类，也不幻想消灭现有的制度，更不想把我们的时间浪费在批判我们的民主上。铺天盖地的标语口号使我们忘记了日常存在的真正问题。”——当然，鉴于他对他所生活的世界的爱昧理解，他这样表述了，我显然不能面对我的祖国现状而完全同意他的那个“既不幻想也不浪费时间”的“在他”合理性（在他那里，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却让我得益：任何时候别忘了我们这里的日常存在的真正问题！比如，对几乎满目的形形色色的专横（权力的，行业的，学术的等等等等），我们就不能不进行持久的发自内心的抗争。因为它们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不能不是罪恶的；因为它把这个“我们”从实际的生活中生生撕裂成两部分：支配者和被支配的。在这种情况远没有达到消解之前，我们也因此不得不“浪费时间”，批判“我们的”一切专横的现在。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还“我们”自己原有的人类之味，而当然不是什么“新人类”。也因此，在我，在不得不着力批判笼罩在我们头上的现行制度的一切不合理方面的同时，我们仍然需要保持人的耐心。也只有在这一种意义上，我们确实不希望什么“新人类”，也“不幻想”人类有什么最终的理想形式，不把我们的时间浪费在“解放全人类”的铺天盖地的标语口号上，我们只能回过神来，面对现在的生活：我们只要我们自己！历史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长久的“必然规律”可循，只有积累的“势和力”以及我们如何有效地参与。历史常常既可能按惯性的逻辑也可能以革命的突变来演化自己的“流形”。就惯性的意义上，人类没有什么进步的必然希望；达尔文的理论在这里全无意义。幸而还有“我们”的理性参与，不再仅仅动物式的“物竞天择”，而且有了艾斯勒的“圣杯”之意，才有了进步的日常能力。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教授说得令人满意极了：“不要期待想象中的明天，最好还是通过理论分析同日常生活中的不公正现象作斗争！”

教授是个不折不扣的哲学家！看来，我虽处业余，而始终没有放弃如今是如此令人讨厌的哲学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真正的哲学，还是有助于认清我们自己时尔盲目时尔癫狂的妄想症而启我们于自觉的功能。

大家当然看到，“我们”早已深有感触，如今的哲学，无能为力的，无用的，与事无补的，扭曲的，或者还有别有用心的，太多太多。而当哲学家如此这般像只知嗡嗡作声的苍蝇或蚊子而拿不出切合实际的理论，那些被大家无可奈何称之为“政治家”的人们，又急不可耐地凭着他们的直觉行事的时候，哲学就显然毫无意义；或者哲学家本人也就此沦为为了寻找自己的一点可有可无的体面而不惜降格以求的——为政治家们的往往高于一般人的直觉的“伟大思想”进行定向诠释的——角色；或者，再来点可笑的小动作小制作小心思小学术，那就更要令人可悲可叹了。

现在问题在于，我大致已经明确：我们首先缺乏的是内在的尊严，以及对这种尊严的自信和勇气——缺乏的首先是对自己作为人类当然一员之怜悯、珍惜和真正的深爱！——也就是在这时，我想说出这样一个我的经过几度深思后的结论：“只有真正的解放自己，才有解放全人类的希望和可能。”——这是由内而外说的；而“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那是由外而内说的。后者在我看来，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有点奢望，它也从内在的角度有点丧失自信；并且，它的一个实用功能是：我们不能不看到，它极易将矛头首先指向“别人”，这就使怜悯和爱被搁置于放遂的位置，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无情的“剑”而不是幸福的“圣杯”。这就是我跟马克思的一点细微差别。

我当然同意马克思宣言的“幻想”，但我现在不同意他的方式。也许，我们俩者都最终无效，但我坚信，对于人类的现实生活过程，唯有坚信每个人的自由和自觉，才是最好的方式。

因此，我的现在，心情是这样的：既不把人类想得太好，也决不把人类想得太坏，因为二者显然都是极其危险的。如何恰如其份地评价这个称之为“我们”的人类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是至关重要的。别忘了，人类，所谓人类，也包括“我”和“你”！

涂于92年平安夜之际。

作者：Anonymous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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