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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善亦善”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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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苏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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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伪善亦善辩
前一篇说了“白马非马”的命题，如果作内涵和外延的反变关系解，而且补充“黑马非马”、“黄马亦非马”，那么就是成立的。因为“白马”、“黑马”、“黄马”都是“马”的下位概念，或属加种差定义。但不能反过来说“马即白马”、“马即黄马”或“马即黑马”，“白马非马”是对这几个命题的否定。然而，根据“白马非马”却不能推导出“伪善亦善”命题成立。
樊教授说：
如果“伪善也是善”成立，这就意味着前者是种概念，后者是类（即我说的“属概念”——引者）概念，那儿的“伪”只能是种差。根据“Ｚ（种概念）必然是Ｌ
（类概念）”的公式，我们立刻就可以类推出“伪Ａ也是Ａ”来。这两个命题完全是根据同一公式，使用的是同一个种差，正如从“女人是人”中类推出“女生物是生物”一般。
此言差矣。问题倒不在于因为“伪善”的概念有人们所公认的意义，而是因为“伪”本身就是对“善”的否定，仅从字面上来看也是“善”的否定形式。如果说，“善”是一个类／属概念，那么其下位概念或种概念可以是“大善”、“小善”、“此善”、“彼善”，而绝不是“伪善”。例如一个人外出赚钱发了财，想回乡作点架桥修路的好事，限于能力，他造了一条小桥而不是大桥，选择了架桥而不是修路。那么我们可以说，他做了件小善事而没有做大善事，做了这件善事而没有做那件善事。但无论如何他做的是善事，不是恶事，小桥给父老乡亲提供了实实在在的便利，不能说是“伪善”。
可见“伪善”和“善”的关系不是种属关系，不能代入“白马”和“马”的公式。因此，“伪善亦善”是自相矛盾，不能成立，更不能作为“具有普遍性的逻辑命题”而应用到具体行为上去进行判断。
逻辑也就到此为止。（不）矛盾律就够了，用不着为了解这个问题去修数理逻辑。从逻辑上来说，芦博士是把樊教授驳倒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毛病就出在这个“善”字上了。“善”是个伦理学的概念，属于道德的领域，伦理道德尽管也借助于逻辑，却不止于逻辑。简单地说，“善”可以分成“小善”和“大善”，前者属于个人，后者属于国家／社会，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公正（Justice，作为个人道德普遍原则的Good，此处不论。
从个人来说，善只讲动机，不讲效果。（佛家连动机都否认，说有意向善已经不是善，必须是真心的流露，太超绝，此处也不论。）只要有善心善念，从这里出发而采取的行动，就是善行，至于效果如何，不是当事人的责任。看到一个人在挨饿，给他些东西吃，就是善行。至于这个人是不是饿得太久了，一下子吃得太猛撑死了，我们至多只能说他缺乏科学知识，而不能说他缺乏善心。
从国家和社会来说，情况就完全反过来，正常情况下对每一个人的要求只管效果，不管动机，管也管不过来。人的动机和效果，有时一致，有时不一致，经常发生的情况是，个人的伦理道德越超绝，越不能见容于家庭社会。这里说的不仅是专制社会，就一般情况来说也是如此。旧约上说，上帝让亚伯拉罕把独生子以撒奉献出来做牺牲。亚伯拉罕是善人，但是听从了上帝的话，就要导致伦理的目的论悬置（the teleological suspension of the ethical）。这里已经超越善恶，进入宗教领域了。就安提戈涅来说，出于手足之情，违抗法令埋葬参与叛乱的兄弟，也不能见容于身为舅舅的国王。因此，善与恶的冲突属于通俗小说和商业电影，而人类社会最深刻意义上的悲剧却是善与善的冲突，即个人之间因价值观不同而发生的你死我活的矛盾，个人与国家社会之间的冲突。（这么深刻的思想自然不是我的，“背书”背出来的。出处，知道的就知道了，不知道就算了。）
既然个人只讲动机的善可能和他人的利益发生冲突，那么国家社会的大善就不是小善的总和，而是处在冲突之中的，那么解决的办法只有“伪”，就是不管动机只管效果。伪者，人为也。胡平在《自由主义与虚伪》中引用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并发挥道，“正因为人性是恶的，若任凭其表现泛滥，社会必将陷入暴乱，所以必须‘化性而起伪’，用人为的方法（礼义法度）予以掩盖，予以约束。这就是文明。按照荀子，文明就是伪，伪就是文明。休谟明确指出，虚伪常常是社会共同责任所必须，没有虚伪就不可能有人类世界。”
这是从“人性恶”来说明的，我倒想说，即便是出于善的动机，社会也有必要从总体上对人的行为效果有所约束。说“文明就是伪，伪就是文明，虚伪为社会共同责任所必须，没有虚伪就不可能有人类世界”，我是完全同意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伪善亦善”能够成立。这里的前一个“（伪）善”是指个人的动机，后一个“善”是人类社会所必需的秩序。
逻辑是求真的，扩而大之就是对科学真理的追求，与个人的向善之心不但不矛盾，而且是必要的补充。上面说的那个行善的人，如果知道久饿之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一点一点给他喂米汤稀饭，慢慢再让他吃饱，动机和效果就一致了。
但是从文明和社会的角度来说，却不能无限制地让人根据个人对于真和善的理解来行动。60 minuts节目采访过一个行动未遂的恐怖分子。他说身上绑着炸药，径直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内心非常充实，因为真主与他同在。这样的“真”对他本人来说当然是真实的，却不能为文明社会所容许。相反的例子是我们的“老红卫兵”作家张承志。他在《心灵史》中为哲合忍耶教派立传，赞美“手提着血衣去见真主”，后来又说“世上并没有什么恐怖主义，只有不义和反抗”。如果给他上纲上线，就是公然为恐怖主义“张目”。但是他只有言论，没有行动，因此也可以说是一个“伪善者”。这样的“伪善”，比起言行一致的“真”，还是可以容忍的吧？
“伪善”的存在也是一个社会自由开放的标志。出国以前，有个同事对我说：“我最痛恨虚伪。”当时我就无法对她的话表示无保留的赞同。我当然也不喜欢口是心非之人，但是彻底的“无事不可与人言”也是有条件的，就是内心的想法必须完全符合社会上的“主流”意见。万一因为某些先天条件，像“出身不好”什么的，“存在决定意识”，思想碍难紧跟形势，完全禁绝“虚伪”，不是连腹诽的权利也丧失了吗？要是把这些想法“交心”交上去，楞往枪口上撞啊？私下里跟人说也不行，不定哪天因为什么事关系搞坏了给我打个小报告，吃不了兜着走。咱不干这傻事。
扯远了。总之，“伪善亦善”的命题逻辑上不能成立，也不能和“白马非马”相类比。该命题从个人道德修养的角度也不能成立，因为个人道德最根本的是动机，动机不善（伪）的行为不能叫做“善行”。但是从文明和社会总体的角度来说，“伪善亦善”可以成立，但是必须加以说明，前者指个人的动机，后者指总体效果。只看效果不问动机，不但不是鼓励虚伪，而且是一个社会文明开放，容忍异端思想的重要标志。我们在网上只论事实正误，观点是非，反对挖动机查背景就是为此。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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