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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一个少年眼里的百分之九十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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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一个少年眼里的百分之九十五（一）   
贝苏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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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一个少年眼里的百分之九十五（一） (695 reads)      时间: 2002-12-19 周四, 上午3:20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一九六九年初，我到陕北农村去插队。途径铜川时，受到煤矿工人的欢迎和接待，本坛余大郎先生就在参加接待的人群中。那是此后四年中我吃到的最后一顿可口的饭菜。可见当时工人的生活还可以，过了几年就不行了。



铜川是铁路线的终点，我们又登上了大卡车，翻山越岭，辗转多次，终于到了公社所在的镇上。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上一排排黑洞洞的窑洞，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难道就要住在这样的窑洞里吗？后来知道不是的，那是废弃的窑洞，老乡住的还有门窗，严密不严密就不说了。



指定的那个山村是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一百来口人的小村子。我们一下子去了十几个人，这意味着参加全村分配的人口凭空增加了百分之十几，大幅度的削减了人均收入。这些，老乡们都没说什么，还说：“看这些娃凄惶的，这么小就离开家几千里路上我北山来了。”还有一个细节，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刻。老乡们见面就问我们结婚了没有，却从来不问家里有几口人，父母做什么工作，几个兄弟姐妹。



当时正是“清队”后期，斗“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已经不过瘾了，一定要抓“叛徒”、“特务”、“国民党残渣余孽”。边远山村也不例外。干了一天活，弄些东西填饱肚子，只想倒头睡觉。这时候，从全村最高处不知哪朝哪代留下来的断墙上传来了喊声：“XX，XX，XXX（都是知青，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专门点这几个男生的名字）到小学校开会去咧——”



连喊几次，我们只好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学校走去。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昏黄的马灯下站着三个人，那是批斗对象，衣衫和其他人一样褴褛，都是普通农民。其中一个的罪名是“叛徒”，一个是“国民党残渣余孽”，还有一个是全村成分最高的——上中农！



那里是老根据地， “二五减租” 什么的早就搞过了，土改的时候全村实在找不出个地主来，所以最高的成分就是上中农。这人是全村技术最好的，有些技术活儿只有他会，晚上挨斗，白天还得请他干。他婆姨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家里弄的井井有条。挣一样的工分，他家的生活就比别人好。



“叛徒”的故事是这样的。他当年参加了八路军，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因为负伤地点离家不远，就离队回家养伤。这事被附近的国民党知道了，就把他抓去，不久放了回来。被捕期间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一定已经在党内交待过无数次，文革前的组织结论是脱党，组织生活一会儿停止，一会儿恢复，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不是党员了。这个人是“老运动员”了，而且保持着军人风度，别人问：“说，你是不是叛徒？”他就“啪”的打个立正，响亮地回答道：“是哩！”男生们说起村里的人，就佩服他。



此人生产上也是一把好手，干活儿特别麻利。他婆姨是全村最能干的，针线茶饭（即做饭，“茶”是“菜”的古字）都数第一，地里活儿也干得很好。她长得很清秀，态度和善，举止稳重，丈夫挨整，别人也找不到借口欺负她。要说儒家的正面价值，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标准的儒家式贤妻良母，一个可敬的女性。



论成分，那“国民党残渣余孽”倒真是雇农哩！他姓刘，人称“刘胖子”，其实一点也不胖，知青们考证出来大概是“畔”的误读。他是四川人，不知怎么一来被国民党拉了夫，在军队上混过一阵子，好像当的是火头军。辗转到陕北，在一家人当过倒插门女婿，也没能白头到老，见到他的时候是个单身汉，住在我们旁边的窑洞里。



就这么三个人，每天晚上要接受批斗。干了一天活儿，大家都很累，开会也就是打盹的借口，可每次刚要睡着，就听见一声喊：“不老实，拿绳子来，把他绑起来！”抬眼一看，其中某一个已经被五花大绑成了个粽子模样。





因为有过这样一段经历，谁要是说文化大革命“冲击”的只是做官当老爷的“走资派”，脱离工农的知识分子，地富反坏右资本家，我就不同意。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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