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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当代神曲:打道回府   
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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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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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当代神曲:打道回府 (403 reads)      时间: 2005-6-02 周四, 上午7:35

作者:幽灵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打道回府

唐夫

太阳渐渐失去耐性,开始懒洋洋的落山,天色慢慢黯淡,嘶叫的高音喇叭终于哑了,气喘喘的囚车还在哼哼,街头横斜的标语极不好意思的随风摇摆。以为捆绑挂牌、削发髡首、低头示众的游街,才能慑服大众;用镀金的语言加警察和民兵配合的龙套,就成了吊民伐罪的司刀灵牌,尽管文革才宣布结结束还不到一年,但这“运动”还是被认为放之四海而有效的万应灵丹和治国方略。

游了一天的我们,该物归原主了,筋疲力竭的不仅仅只有囚犯,警察的白制服也灰尘扑扑,民兵的老枪不但朽陋,而且越显得沉重,做这样的走狗,比之于困兽好不到那里去。在自由天地里最不自由的我们,这时巴心不得回到最不自由的牢房去享受最大的自由,几尺黑牢里毕竟可以走动或说话,睡躺或站立,还有做动物的资格。当我们再跳下囚车,回到了杜家街那会儿,监狱长站在看守所门外,他乜斜的目光,微斜的肩膀上也挎着短枪,严肃的日子必须做出严肃的的样子,那是我坐牢几年里,唯一见到他武装的一天,神态上看,有点像战无不败的典范。

我们回到出发前的那片空地,解掉绳子,卸去黑牌。从大门进去,直走过泥土过道,从青砖墙壁往右绕半步,那里一个小门进去,侧身入铁栏,再绕九十度直弯,走几步到岗亭铁栅,迈过高坎,就到了高墙里,从外看进感觉另一样,左面宽阔的院坝,右边是房檐和号房前的走廊,一扇扇相同的门就要张开大口将我们吞进。押着我们的监狱长默默在后,长串的钥匙最哗啦啦摇响。我们依次站在各自的号房前,他走过来一一开门、关门,当轮到最后要进牢房的我,不知为什么,忍不住对他说:“徐管理,今天捆绑太紧了,你看……!”与此同时,我将衣袖捞起,只见他脸色一跨,凶光暴突,他一阵怒吼:“进去!你这家伙哟,还反动哟,进去、你给我进去!!”他手一挥,气急败坏,很不耐烦,好像我在小题大做,故弄玄虚有意对抗。一个犯人还敢抗议批斗游街,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大概从来没有过的事,令他卒不及防,才陡然冒火。我跒进去就听见背后狠狠关门,随最后一声门锁簧响,便是他逐渐消失的足步。

“今天外面很热闹吧?”
“哼,热闹,你去试试?”
“我又不是没有游过,晓得那滋味。”
“那你今天怎么不报名?”
“嘻嘻,我又没有吃错药!”
“今天口表遭安逸了,捆得昏死。”这是我的别名,因为我的单位叫口表厂。
“我认得捆他那个警察,在黄角派出所里,他经常和陈水林两人出入。”
“这么说,那是陈水林的徒弟了。”

大家议论纷纷,几个住在黄角树街道附近的,对派出所的户籍了如指掌。龙缺耳坐在炕板里端,伸出头来慢声慢气的说:“也不是每个都要打,肯定被他们的头头加了面面药,不然怎么专门整他,进来那天也挨了一顿铁棍。”另一个犯人接嘴说:“这有什么奇怪,水浒里还有野猪林嘛。”这倒是有点思维头脑的犯人,可惜我还没有熟悉他就判刑走了。听这么说,我好像有点醒悟。

陈水林、对!就是这家伙、我熟悉那付五官,曾在红色娘子军样板戏里,见到南霸天豢养的角色老四,与他的模样如出一辙,要不是大盖帽遮住他的散发,怕真象孪生弟兄。陈水林的恶汹汹的面孔别具一格,他那瞪出额头的鱼鼓眼下是平滑内陷的脸庞,象突出的山崖下刀削出一面垂直壁面,看起来没有痕迹,实际上从里到外已经麻木不仁,别说冷酷无情对他而言做得尽善尽美,配上那突出的下嘴唇与腮邦,前耸的下巴戳,就像鲨鱼要吃人,而显示出冷血动物的残忍。还有那阴森森的目光,象地狱门口的小孔上吊起的摇晃四射的绿灯,活脱脱像死神在人间的广告。他无论站在那个门口,都是称职的打手,如他是一只猫,那头颈的须毛会耸立,喉咙里有咕咕的喷痰声;要是狗呀,磨牙吮血的气势可以远远超过狼的狈主。特别是他挽起的袖口,露出粗壮的手臂不知沾染过多少血迹,看他的模样一天不打人就象瘾君子一天不吸鸦片,张学良一天没有女人,毛泽东一天不谈阶级斗争。闻说他一次在黄角树街上打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对方是重庆兵工系统长安厂里一个老革命的儿子,老子的级别不小,一个小户籍这样干算惹祸了,对方说要找他“打转来”,不知后来是赔钱或是拉关系才嗑平。这家伙喜欢出手,动不动就要将拳头擂在别人身上,当然,户籍打人,在中国不算稀奇。陈水林也常去各厂吃喝,名曰检查人保人防工作,无形中为各厂头头豢养着,到时候要用他也好回报。来抓捕我的那天,押送我们到守所前还有半条街的距离处,他叫声停车,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呵斥我们在那天被抓捕的六七个人和几个同车押送的户籍通通下车,我们戴着手铐与挂牌,就在路口当着旁边几个路人的围观。陈水林手拿一根半袖长的不锈钢管,向我们背后走去,伴随着一阵骂声:“你要反动,你还敢顽抗!”的怪叫,一阵噼里啪啦打打击声响在我的背上。我一动不动,更没有做声,肩膀挨的两棍感觉特别重,背上其余的我挺过去了。真怪,就只打我一人,当我们被监狱长接纳送进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对他说:“户籍用铁棍打人哟!”他不做声,只是开门往里面指了指。进去之后我把短袖汗衫一脱,也是龙缺耳的惊呼:“哇!你老弟给揭了背花,打成这样,是哪个打的?” 为此,我匍匐着炕板睡了一周之后才勉强翻身,而今天游街捆我不是他,仍然是黄角树的户籍,我想起书记为那一耳光,绝不罢休的。但那次,也许是我在车上有意顽抗,顺风就让我的反革命黑牌给吹掉走两次,其实我稍微一动就可避免,而我们都是被喝令低着头,我不想太顺从,只黑牌让他们两次停车,有人跑下跟踪好远才拣起来,但那不应该是他的借口。说来,那是两周前的事,今天游街没有见到陈水林,捆我的不是他,难道那年青警察被他怂恿?我说不准。

这时候,我慢慢地脱下衣服,捆过的皮肉上一道道乌红的痕印爬在手臂,各条纹路间细细的小纹路象一条条蚯蚓,大大小小的呈现在皮肤下,蚯蚓之间又是小黑色带红的麻点充满。只听得几个犯人过来围观评说:“哇!你今天算是‘汤’(挨)到了。”有人把自己捆了大手臂伸来和我比较,成了小巫。我试着按摩手臂,但手指接触到皮肤之间象有层厚袜阻隔。一次我想用手指揉鼻梁,当我的手往上抬竟将手指远远错过位置,确接触到眼睛。无容置疑,我的皮下神经已经而失去知觉,已经失控。我警觉了,将曾经练过八锻锦再坚持锻炼,一周后皮肤才有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血点也慢慢撒去。

大概有了前车之鉴,不知是监狱长提了意见,还是我的昏迷后产生负面影响,后两天的游街就不再有掐人中穴位和灌汤药的机会。总之,此9月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这三天,我们游完了北碚所有的地方,包括到自己所在地工厂,地段。剩下的日子,便成为周而复始的等待,空腹的,绝望的等待。

几年的日子就一天又一天的周而复始的开始了。

200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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