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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第一次冲突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标题: 当代神曲：第一次冲突 (424 reads) 时间: 2005-5-20 周五, 上午10:30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先说两句闲话，“当代神曲”最先的篇章我几年前写过，后来丢弃。去年六月我来海川后，寄给一位朋友阅读，激励我应该完毕，于是又断断续续写了四十多篇，最近网友的提问其实都写进了以前的篇章，如果有闲心只要的海川查询栏里写上作者幽灵，文章栏就写当代神曲，便会找到。没有时间的，不想打消顾虑，就看这里我每天写的也可。

既然现在提起兴头，我想还是写下去，最后再整理编辑成册。

道兄关于对刘光全的提问，以前我在写死刑犯王守田的时候说过我们在一块的时辰，昨天的篇章里也介绍了刘光全的行为和坐牢的原因，如果还想知道多些，等我在修改到那篇章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目前我想把大体轮廓拉出来。对不起了。

最近的写作计划是：第一次冲突，另外的两个死刑饭，牢狱牢疮，牢狱杀菌，牢狱枪兵，牢狱监管…….等等，随着我的回忆，我想会充实篇章，最后觉得差不多了，再开始重新整理编写串联，使其活跃完善。初步这么想，有可能我会打乱秩序，想到那里写那里，感觉到那里写那里，也许一暴十寒。

幸亏我没有八戒睡觉的功夫，拿睡眠时间换写作，力争每日一章，聊以自慰。

好、下面开始续昨天篇章。

第一次冲突

唐夫

“哟！你现在去哪里发财了嘛？”徐管理先是一愣，随即笑开来，满脸的皱纹展开，几分激动的神情，让我竟然豪不觉敌我界线。一别二十多年，监狱长除了曾经花白的头发全白以外，身体还十分硬朗，看来他的背并没有因衰老而更弯曲。估计少年时候随军南下肩挑背磨造型。他旁边还有个矮于他的老太婆，身体精神也不错，估计是老伴。周围人声车声，闹热嚷的，我们就站在路边彼此笑看。

“发财倒没有，吃饭不愁。现在没有做生意了，我在哪里？你猜都猜不到！你的精神好呀，多少岁了？”我回答着立即问他，的确很欣赏他的健康，看他的白发，我把握不住他的年龄，觉得他曾经就很老。中国人不忌讳这些，而且人们往往爱说爱问这点，以此相互比较鉴别运气。

“我呀，七十八了，你在哪里？不外乎在中国，我肯信你还跑到外国去！”监狱长说得精神，很自豪的口气。

“嗨！您这句话还真说准了，我去的地方在地球的顶顶上。”说着我摸摸自己的脑袋。又觉得他不会知道，干脆摸出护照。自从知道孙志刚在中国广东因为没有身份证而被打死以后，我回国总得随身带上护照，免得随身无证件挨一顿，吃不了，兜着走。

“你看嘛，就在这里。”我笑笑就给他翻阅，老监狱长嘛，还是公安，我仍然给他这样的权利。

“哪里哟，都是洋码字，我怎么知道，你说。”他一看就傻了眼。
“我投敌叛国了。住在资本主义国家，在北欧芬兰。”
“现在讲什么叛国哟，那你是大发了哇。”监狱长笑得更多。

“吃二面苦去了，自投罗网，到了三分之二里，等你来解放呢。”我刚说到这里，一辆大巴士车开在旁边，等人的人蜂拥而上，监狱长的老太婆拉他一下，徐管理扭头一看，可能事急他们必须赶赴何处，就一边回头再见，他连连说了“好”字话别，就和老太太牵手匆匆涌上车门，后面人声吵咋，我只好望望他们就走开。整个见面才几分钟，而他是我回国最想见到的人。

其实，我觉得有点遗憾，毕竟那几年对我的终身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所有每天必须见到的枪兵，一幕幕往事，一张张面孔，一种种表情，总在心底，在说不准的时候浮现出来隐隐约约摇晃。而今他们是否活着，我都想问问监狱长。他正是我书中的主角，就这么匆匆而别，我觉得遗憾，后悔没有约他再见面，但觉得他不一定会答应，公安人员，与我毕竟有别，当年那么样的敌我矛盾。

随着他的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了二十八年前给和他的第一冲突。

1977年华国锋被托孤登基，在中共高层的十月政变成功，抓完了上层“四人帮”分子以及皇后江青同志以后，目标转移到基层社会，一时血雨腥风，草木皆兵，举国震惊。华从他的血统父亲毛泽东那里学得的唯一技俩，甚至连抓人也不落窠臼，干脆下达任务，由各单位“点子梅桃”（重庆童语，指猜数点击指定），有罪无罪无所谓，就这样开始了声势浩大，鸡犬不宁的浩劫捕捉，随时抓捕，随时判决，随时枪毙。从三月开始，名叫“抓纲治国的‘双打’运动”。据说那次是中共几十年最多数量抓人的一次，杀了多少，老百姓就莫能“望问闻切”了。所谓“双打”之称，即为：“打击现形反革命‘四人帮’分子；打击刑事犯罪分子。” 折腾到十月一号国殇节前才偃旗息鼓，有闲心的可查阅那半年的人民日报，知道所以。

我所在的重庆体温计厂，单位员工四百人，上级下达任务必须抓两人，头头把目标定在机修车间，我首当其冲，另外有个五十来岁的师傅叫唐玉凡，我们都是钳工。唐玉只对领导顶嘴而已，我为工友受欺压而写了大字报批判书记，鸡毛蒜皮成了弥天大罪。于是，在“纪念”林彪摔死那天9.13的日子，举国再一次又一次抓人。我们就戴上镣铐，扔上囚车（其实是货车），抛进监狱。这些情节我来不及细写，有的网友提问，就此简单描述，以后我会一一详细记载。谢天谢地，我从一个文革造就的文盲，突然变成了会写中文的假洋鬼子，而且有了闲心来码字击键盘。

言归正传了，我想起的是和监狱长的第一次冲突，那一刻之后就彼此心照不宣了。

牢狱里遵照国家定量，月给粮食24斤，包谷面粉红薯皆有，根据季节而定。那点定量经层层“损耗”之后，到犯人口只有天明白的份量。那时候菜蔬匮乏，油水罕见，绝无水果杂品，重庆话说靠钉打铁，就每天那点粮食果腹，感觉怕是诸君难得。那年我刚好满26岁，就我现在的照片，可知我当年的身体，食量之大也算罕见，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一次外婆给我煮好一斤六俩原米的干饭，她出外做客，想的是我全天都够了。可我不到片刻功夫就米饭在口舌之间“逃之夭夭”，那感觉仅仅软饱而已。我二十几岁的胃口，也弱不了多少。自从进了牢房的第一天，第一顿之后，我感觉饥饿不是玩笑，三天以后，肌肉痉挛，三个月后，便是皮包骨头，鹤面柴身。可我还没有到猴样日子，就遇到一次特殊机会。

“嗨！我说呀，你们有谁能抬水泥板的，报名出来啊。”铁门哗啦响后的钥匙串声里传出监狱长的呼叫声。囚犯们在中午时分听到那种消息象特大喜讯，纷纷热烈的报名。

“我去，我去！”各牢房立即鹊跃响应。这并非是犯人们争取立功，象自由人想入党，现在人说的炒股好赚一般。那是为了从黑牢里出去见天，自由呼吸，活动肢体，得到点不同的新鲜感觉。如果监狱长说声日本鬼子来啦，谁愿意报名参军，怕台儿庄的勇士就是在牢的了。抗美援朝用的降卒，还不如成诘思汗发明此法横扫欧洲。

“嘿，嘿！要不了那么多，你们都举手干啥，让我看看，你……你….你出来。”监狱长打开了每间牢房，见到同样的情形，说着同样的话，从这总共有十六间牢房的关押几百名犯人里“花中选花”了十来个年轻力壮者，随他带领出岗亭，在第一道高墙和第二高墙之间的建筑工地上，开始了从大货车上抬卸水泥预制板的剧烈苦力的干活。我的身体当仁不让被挑了出去。穿过院坝，走出岗亭，见到蓝天，呼吸到空阔的空气，从牢狱里霉臭熏蒸的黑房出来，感觉真好。

人选中我是唯一的反革命分子，其余各种犯罪的下力者有的是农民，有的本来在外就干这样的活。我做钳工七年，每天锉刀扳手夹钳在手，毕竟重力不大，但这样的重力在肩，需四人谐调步伐，一至起足落腿，口号合拍，我的确从来没有干过，而且还是在饿得有气无力时候。十八岁的时候我当知青时挑过谷子上公粮，一年里只有几天时间，那可算不得正规搬运。而今的抬水泥板需要力气和经验配合，稍微不注意会失重单边，一快上千斤的预制板横压在一人身上，内伤不免，残疾终身，在牢狱里治疗，只有兽医。

我们走上高高的汽车厢上，四周的栏板打开，凸出的预制板间歇磊起，粗壮的绳索套进水泥板两头，圆圆的杠子头根压在我的肩上，另一头在连手肩膀，前面两人依然，然后四人一齐半弓登，蹋腰持平，长长的叫声“噎……..!”千斤重量就分担在四人肩上，沉重象铺天顽石压顶，想当年孙悟空在五指山下莫非如此，可他老兄是吃够了蟠桃的啊。我顿时双足发抖，腰间发软，巨大的重量积压凭空而降，几乎持不住，但已无法不坚持下去，谁一虚步，整个重量倾斜就在谁的身上，那下场可想。顿时，我咬紧牙，憋住气，看准前面，半步，一步，两步，踩稳，踩实，不前不后，不急不缓，丝丝入扣，跟随前者，兼顾连手，从车上将这八十公分宽，二十公分厚，三四米长的水泥板，通过狭窄的木挑板，从两米高空，大约二十五度的倾斜走下地面，距离就二十来米，那的确令人心惊胆战，步步痉挛。

待续

2005/5/20 深夜一十二点后到早上五点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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