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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面对枪膛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标题: 当代神曲：面对枪膛 (421 reads) 时间: 2005-5-18 周三, 上午9:40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当代神曲：面对枪膛

唐夫

这次回国，又与当年的难友相会，免不了要吹起那时候的情景。
多少年来，我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一天，那一刻，那个早上。

1979年的秋季，酷暑后的太阳象个撒野的盗贼，偷偷摸摸爬过重庆北碚看守所的高墙，用黑白游移的面孔，狞盯着因过度瘦骨嶙疔而放风的几百个犯人，大家站在院坝里象等距离插在田里的秧苗，东倒西歪，无精打采。“一，二，……三…… 四 ….”的号子被其中一人懒洋洋喊叫，至于数多少次，全凭那站在高出地面的屋檐下，环视众人的监狱长随意而定，他叫声“拿饭！”出口，犯人们就会心情激奋得按奈不住而又貌似平静的依次走到摆饭钵的地面，象浪头般跌下又起，鱼贯而回。每天的这样喊口号时，那大于球场的院坝角落地，被狱内女工摔扔的空钵，就张开脸一般的大口，吞进一杓杓泼来的稀饭，再加一块腐乳，留下一丝红红的“血迹”沉浮在面。幸好那年头不兴赏猫爱狗，老鼠也罕见，省了犯人的捶胸顿足。

当时我不知道快要释放，被监狱长“提拔”与红毛（指刑期在三年内，就留用在看守所里干杂活的人犯）们一块干活，吃得比较饱了，那倒是恢复身体的灵丹妙药。一般红毛白天的干活，是双层夹墙之间的几十米空地为枪兵们种菜喂猪，或者上街挑牢房食品用品等，对刑期剩余不多又不担心会逃跑的，那算美差。总之，刑期越长的活动范围越小。我仅是混合在他们中每天早晚干点活。

每天在早饭前开门等候放风，号房里轮流的执勤犯人端出一夜的粪桶和尿桶放在号房门一米外的屋檐下，然后再将水桶放在间隔一边。红毛们双手提桶，来来去去，穿过近百米的院坝（破烂得真象农村的打谷场），走下几步梯坎，那里有一片空地，高墙下一间屋后的粪池，另一边有水池，粪桶在那里倾倒后再冲洗提回。我的所谓被提拔，能够走出黑房，在宽阔的院坝里行步，那是失去自由人渴望的享受，普天之下，莫非党土嘛，感觉不亚于笼中的鸟到高空。作为犯人，成天在十几个平方米的牢狱里，只有炕板，灰墙，黑瓦，以及面对面的无话多说的难友，精神已经裂变得象烂泥。幸运的要算刑事犯，仅三五个月就判刑押走，到劳改队去服刑，比在看守所有霄壤之别。而反革命者或“四人帮”类人，那时候抓来象库存的废品，没有期限的坐牢。1979年秋天，算时间我已经被关押700多个天日，每日每时象漫长的绞索，桎梏人心。说穷凶极恶，对犯人而言，生命已失去意义，铤而走险，设法越狱，无事生非，斗殴至残，不足为奇。人到那样的境地，无所不敢。当然，结局不是加刑（期），就是动刑（挨）。跑得掉的，十年难逢。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人权”还是个天外词汇。关押人犯是当局随心所欲的活。

就我在牢房的天日，看到的犯人络绎不绝，进来，判刑，押走，逃跑，抓捕，再进来，再押走…… ，而我们这些被套上反革命黑牌的，连渴望判决的希望都渺茫，那感觉去劳改营就象现在的学士考当博士的心情，总算有盼头。我看到长期扔在看守所的难友，最长达八年还不判决，岁月凝固在那样的环境里，非味同嚼蜡可言。

“你们既不无罪释放，又不定罪判决，长期关押，真是岂有此理！”那天早上随红毛一样给犯人干活，我不知为什么会产生无端火气，不由分说在众目睽睽之中大吵大闹：说罢，我将双手提着的水桶一扔，哐铛一响，所有的清水倾倒一地。大家都不知所措。其实，无名火长期积压心底，是要暴发的。顿时，牢房的院坝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当年二十七岁的我，实在忍耐力有限。

站在牢房屋檐下监视囚犯的是个子高大的付监狱长魏（一清，音译），他那不合格的四个兜警服兜不住他那腰鼓般的肚皮，紧梆梆的滚圆肚腹将衣服的下摆叉一个斜三角，满脸堆肉的五官，厚厚的嘴唇给人以慈眉善眼的神态。他后背的双手吊着，长长的牢饭钥匙，幽哉游哉例行早餐的公事，监守犯人。魏管理从不对犯人斥责凶狠，与正监狱长性格恰好反比。知道的人说他出自政法学院，也许有过右倾思想，理所当然要屈居在劳动出身的监狱长之下，落得个副职，他无所谓的当“撞钟和尚”混饭而已。犯人们背后叫他魏菩萨，魏善人，当面还是叫管理，冠之以姓，那是牢狱里的习惯规定，不让犯人的称呼有级别之分。但这里的老犯人都知道所有的管理人员的级别和职务。当我冒然起哄的时候，魏管理竟然不觉，只是平静的看着众人，对我不耐烦的挥一下手：“嗨，说什么哟，各人（重庆语为‘自己’）打水去。”便不做声了。

我仍不解气，把魏管理当了法官来质问：“你说，把我们长期关押，是不是国法？有没有国法，讲不讲道理？哪个国家是这样对待犯人，起码的文明和法纪都没有？你们要抓就抓，要俄就饿，要判就判，要冰就冰（冰的意思指把犯人当了冷冻品）…… ”就在我滔滔不绝的同时，不知是岗亭的枪兵用电话通知，还是监狱长徐管理自己按时进来察看，那重重的密封得象关老虎的铁阑珊门哗啦拉开，他那微驼的背在摇曳的步伐中威风凛凛而带着其势汹汹的进来，早上交接班的几个枪兵也站在那里盯看。有上司在场，他们当看稀奇，

徐管理边走边叫：“干什么？干什么！”声音随着步子越来越大，他站在进门约十来米――牢狱规定犯人不得超越的三道警戒线――的最后一道上。我的喧哗吵闹对着魏管理这软脾气人，倒无法斗气，可能几下就发泄了事，可徐管理进来，监狱里气氛陡然一变鸦雀无声，都知道他的利害，动刑罚，上刑具都是他于无声处的办法，结局是犯人呼天叫地，痛苦呻吟，悔罪认错。当徐管理吼过几声就立即命令所有的犯人回房，与此同时，他嗨嗨两声，用酸溜溜的笑脸对我说道：“你恐怕胆子也是太大了点哟，无缘无故的闹啥？”

“啥子无缘无故？”这下又燃起我“冒出的火苗”：“你们将我无罪关押几年，有证据就判，无罪行就放，长期监禁，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这牢房是国家办的呢，还是私人。”我仍在气头，牢房的气氛凝固着，所有的犯人立即随徐管理的叫声回了牢饭，打水的红毛们静静的走来走去，两个监狱长并排站在距离我整整一块院坝的位置，枪兵站在岗亭对着里面，过墙的半高太阳也愣愣的照射。整个监狱门各号房的门尚未关闭，犯人们悄悄的咧挤在各门前看闹剧。人，会铤而走险的，。我不理睬徐管理的制止，依然嚎啕大叫，一如不久前的夜晚我突然大骂孙中山，弄得牢房惊扰，有的因为我疯了。

说着说着，我向着徐管理走去质问：“有罪就判，无罪就放，这道理如此简单，还有什么值得拖延的。不判，那我就是公民，我应该享受自由，我有出去的权利。那你们就得打开牢门，我要出去。”我越说越走近，徐管理越听越冒火，他不停的挥手扭身，昂头一看天再弯腰指地，目光就盯住地面的警戒线，气急败坏的说：“你敢、你要出去，你敢！你只要过了这三道防线，我就有权利枪毙你！你敢走…… 你敢……..!”说罢，他转身扭头对岗亭的枪兵说：“殴华里，你把枪拿出来，只要他敢走过来，你就给我开枪。”

牢狱里所有人都惊讶万分，大家木呆呆的看着这僵局，我仍然边说、边吼、边叫、边闹…… 气冲冲，一步步走向前，走过防线，直接往岗亭门。欧华里的枪已经推弹上镗，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的胸口，他站在岗亭铁栏门，象个即将行刑的侩子手，全神贯注的表情，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空空的院坝没有了声息，太阳驱赶着我的身影，象鼓舞斗志的战旗铺满我的身后。我的步伐随着我的声调走过一道防线，再走二道防线，再走第三道防线。身后是所有的牢房犯人。欧华里傍边还站着几个枪兵，整个牢房所有的目光和焦点都集聚在我与徐管理的争吵和我不停的前往岗亭门的步伐。

就在我走过三道防线，对着枪口………，说时迟，那时快……..

待续！

2005/5/18 凌晨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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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要你亡，必先让你狂 -- 圈圈 - (123 Byte) 2005-5-18 周三, 下午3:03 (145 reads)

面对枪膛。。。看子弹上好乐没？验枪阿？。。。 -- what - (0 Byte) 2005-5-18 周三, 上午9:44 (90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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