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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耀：一声叹息(ZT)

六者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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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门耀：一声叹息(ZT) (567 reads) 时间: 2005-3-09 周三, 下午9:47

作者：六者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门耀：一声叹息

我上初中时，正赶上三年大饥谨。体育课停了，每天上完课就回宿舍躺着——想不躺着也不行，肚子里没有货。虽然每天都饿得东倒西歪，但勤工俭学不能停，养“小球藻”，造“颗粒肥”，编筐编篓……1960年的春天，班主任派我到30里外买编筐用的荆条，同行的还有我的班长。那儿是另一个县，一到那里我就被农村的景象惊呆了：在我的家乡，只有榆树才被撸光了叶子、扒光了皮；但那里各种树皮都被扒光了，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我问班长：“柳树、杨树的皮也能吃吗？”他点点头说：“能吃。”我知道他的父亲刚被饿死，能不能吃他一定知道，忍不住叹道：“这儿的老百姓真苦啊！”没想到这一声叹息，居然改变了我的一生！

班长的父亲虽然刚被饿死，但他的政治热情仍象火一样燃烧，回校后就把我的叹息添油加醋向学校做了汇报。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声色俱厉地批判我：“这个学生污蔑我们的农民饿肚子，吃树皮，这是彻头彻尾的右派言论，要是在1957年，右派帽子是跑不了的！”班主任是富农出身，为了表明自己的进步，不仅立刻撸了我的学习委员职务，而且还在班内组织了对我的“辩论”（那时的批判称“辩论”）。从此，我有了一个时髦的绰号“三类苗”，在同学面前很难再抬起头来。

我当时只有15岁，还是少年，党对少年儿童的思想教育都抓得这么紧！

还好，学校对我采取的是“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的政策，1961年的中考，全班60几个同学只考上了我和“告密者”两个。

在高中过的仍然是“低指标、瓜菜代”的苦日子，但“阶级斗争的弦”却绷得紧了起来。学生说话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成为现行反革命，被五花大绑逮走，老师趁月黑风高偷学生的日记竟然成了时髦。对高三的学生抓得尤其紧，凡是功课在年级前三名或是出身地主富农的，都要认真审查是不是“走白专道路”。审查的理由义薄云天：不是“白专道路”你的功课为什么就比别人好？如果班主任是个副课教师或是人比较正派，那是学生的福气；如果班主任是政治教师，就活该功课好的学生倒霉。1963年，一位在年级总考第一名的学生首当其冲。他的班主任是政治教师，又正积极要求入党，趁半夜偷了他的日记，果然发现他对“三面红旗”有不满的言论，于是在他的档案里写上了“思想反动，不宜录取”的结论，结果1963年他名落孙山。这事人人皆知，惟独他不知道，懵懵懂懂1964、1965年再考，因为有班主任盯着，照旧榜上无名。

不幸的是，我的班主任也是个政治教师，而且品质极其恶劣，经常在兜里揣着小本，记录老师们的言行，文革中有三个老师和一位副校长被他咬成了“反革命”。1964年春天，有人反映我在初中有“历史问题”，于是我毕业前也在劫难逃。审查中发现，除了“历史问题”，我还有“现行问题”：经常说吃不饱饭——这是对“三面红旗”的恶毒攻击。其实，当时每天粮食定量仅有8两；“副食”除了菜根便是树叶，菜金最低时每月只有一元二角；而18岁的我，身高已经一米八五，怎么吃得饱？于是，尽管我的高考格外顺（有两道物理大题竟是做梦梦见过的），1964年我也理所当然名落孙山，有的平时成绩不如我的同学却考上了清华。学校给我的结论是：思想落后，不宜录取。

落选后我不服气，找班主任去理论，他一句话把我挡在了门外：“你哪有问题？肯定是招生办把你的分数搞错了。”去找校长，校长阴阳怪气地说：“有没有问题，就到农村用实践去证明吧！”从校长的回答里，我明白了事实真相，但他们不给我申辩的机会。我灰心了。

1965年春天，有一位老师悄悄告诉我：“你的班主任到北京进修去了，没有人盯着你，你再考一次吧。”可是1965年的数学考卷增加了解析几何，而我却没有学过；我懂得，高考时一道大题做不出，北大、清华就别想。为了赌气，我也不想上别的学校，没办法，只好改考文科。总算人眼不开天眼见，我考上了北大。谁料想天有不测之风云，入校第二年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1967年，学校分成了两大派，互抓反革命的活动一浪高过一浪。活该我倒霉的是，一位高中时的同学对我的情况知根知底，鬼使神差地到我们系揭发了我。我们系的对立面正愁抓不出反革命呢，得到他的揭发如获至宝。1968年元月18日，正当我准备回家过年时却成了“反革命小丑”，而且又有“新罪行”：在班上议论说叶群不是林彪的结发妻子。尽管以后表面上平了反，烧毁了黑材料，但在毕业鉴定里却给我偷偷记下了一笔：散布过林副统帅的流言蜚语。从以后我丢掉了专业，在社会上成了一位万金油干部，“身如梁上燕，年年旋做巢”。

如今我已年及花甲，回顾栖栖惶惶的一生，真是感慨万端：15岁时的一声叹息，竟然改变了我一生的道路！

（有删节）

作者：六者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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