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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隋汴的天空（十二）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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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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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隋汴的天空（十二） (1132 reads) 时间: 2004-2-20 周五, 上午6:03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１２

姚清元第二天晚上又来了，提着个大包。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掏出来，放在桌上。

“荔，这是我给你攒下来的：肥皂、香皂、白糖，一点木耳，还有二十来个鸡蛋……唔，不好意思，还有女同志用的卫生纸……现在物质供应比较紧张，这些东西现在都难买，那鸡蛋是我认识的关系从农村里买来的，很不容易啊，知道你要回来，我一直没舍得吃，放的时间太长，恐怕有的都干了。嗷，对了，差点儿忘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纸片来，“这是我省下来的半年的肉票，一直没舍得吃，想等你回来后给你补补身体……”

他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郑而重之地放在桌上，用一条肥皂压住，转过身来深情地望了望小姨，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下面吃大苦了，正需要这些营养品。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休养休养吧，啊？”

小姨气嘟嘟地说：“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给我拿走！”

姚清元淡淡一笑，转身在桌旁坐下了，凝视着小姨，眼里又渐渐露出怜爱。

小姨给他看得不好意思，把脸转了过去，忿忿地说道：“你听见了没有？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给我拿走！”

“嗨，还是那个倔丫头！”姚清元眼里的爱意更浓，“一点都没变样。老实说，我喜欢你的也就正是这一点……”

“我不要你喜欢！”

“可我也没敢把自己的喜欢强加给你啊！你就这么霸道，连人家单相思都不行？”姚清元反倒笑了，“就算你讨厌我，总不该连这些东西也讨厌吧？它们又不姓姚，莫非会玷污了你不成？就算你不稀罕，汴子也不稀罕么？他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得了这些营养品么？你就看看他那副馋样儿吧，唉！……”

这话可可地说中了我的心事，从他一进屋，我就死死盯着那些久违的白糖和鸡蛋，眼里冒出火来。听小姨不要，我心里正着急，没成想姚清元却说出了我的心事。我脸一红，便低下了头。

小姨看看我，态度软了下来，不再说什么了。我如释重负，庆幸那些好东西总算留下来了。银行食堂天天不是萝卜就是洋白菜，一点油星都没有，胃里总是跟吃了个生萝卜似的嘈得慌。姚叔叔那半年肉票可真是解决了大问题。但他是审讯妈妈的坏人，到底能不能吃坏人的东西？我犹豫了半天，像小说上写的那样。思想斗争得很厉害，最后还是决定应该吃坏人的东西。这不跟消灭敌人一样么？就把那些东西当成是好人从敌人那儿缴获过来的武器得了。

心里这么一想，我顿时觉得心明眼亮，斗志倍增，当下就溜到桌边，打开那包白糖，蘸了一指头放进嘴里，那个甜哟，真是甜到了心里去！

光顾上自己思想斗争，我就没留神大人的谈话，这时才听见姚清元无比沉痛地跟小姨说：

“……我就知道你解不开这个结，这辈子是决不会原谅我的了。唉！”他无限凄凉地叹了口气，“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的确也不值得你原谅。我那诗不是说了么：‘铁错九州唯死赎，梦回三岛恨生还’？第一句其实是抄郁达夫《毁家诗》的成句‘九州铸铁终成错’，不过他是用来责备爱人的，我却是自觉罪孽深重，无从自赎。那‘梦回三岛恨生还’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吗？”

小姨什么也没说，脸绷得紧紧的。他等了半天不见小姨回话，便解释道：

“那其实是从小说《小城春秋》里来的。记得作者在那书中评论革命爱情时说，有的人活了一世，却连那一瞬间都没有过，而书中的主角在就义前得到了同志的爱情，尽管生命短暂，但有过了那心心相印的一瞬，也就有了永远。我就像误入仙山的俗汉，有过那刻骨铭心的一刻，哪怕就是作梦也罢，也就够了，又还何必梦醒，回到这孤独寂寞的人间，饱受后悔和内疚的折磨？唉……”

他再度无限凄凉地长叹一声，不说话了。小姨脸上的表情复杂到难以言状，过了半天才低声问道：

“这么说，那宣传队员说的果然是真的？”

“是真的。”他郑重地点点头，“我不愿欺骗你，也不能欺骗你……”

小姨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呆呆地望着他，半天才豁地跳了起来，指着姚清元大骂：

“姚清元，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骗子！流氓！你给我滚出去！”

她越说越气，抓起桌子上的东西来就乱打姚清元：“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我不要你这些臭东西！”

姚清元手忙脚乱，赶快护住鸡蛋：“哎！哎！别使这些鸡蛋砸！我可是省了大半年的啊！要打，你就用肥皂、卫生纸什么的行了。要是不解气，乾脆脱下鞋子来揍算了……”

看着他那狼狈样，小姨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住手不再打他。姚清元也呵呵地笑了，笑得很畅快，完了说：

“荔，老实说，我就怕你不发脾气不打我。你这一动手啊，我真是心花怒放！你根本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世上最可怕的折磨，就是你心爱的人连你的面都不想见，连脾气都不想跟你发……”

“心爱的人？呸！亏你有脸说这话，对你真正的心上人去说吧！别让我恶心！”

“唉，她是我的什么心上人？我根本就不爱她！你走后我根本就没和她来往，难道你就不知道？她缠了我好久，要和我结婚，我都没同意，最后吵翻了，跟仇人似的，难道你也没听说？”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小姨脸一红，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我…我…我其实是中了她的圈套。这话说起来实在太丢人，不过，我不告诉你实情，实在是死不暝目！那次我带宣传队到下面的地市县去演出，慰问造反战士。最后一天到了Ｘ县，演出后人家设宴招待大家。我喝得半醉，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我给安排在县招待所，住了个单间。半夜她来敲我的门，说她慢性胆囊炎发了，肚子疼得很厉害。我要去找大夫，她却说不用麻烦了，让我给她揉揉就会好的，以前都是这么对付，挺有效的。我本来就醉得差不多了，夜里给叫起来又糊里糊涂的，也没多想，就让她躺在床上，给她揉肚子。没成想揉了一阵，她就把上衣掀起，露出胸部来，我控制不住自己，就……”

他停住了，低下了头，苍白的脸胀得通红。小姨也飞红了脸，两人垂首相对，陷入沉默中。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无比诚恳地望着小姨说

“好了，这事总算给你坦白交代了，如今我的宿愿己偿，再没什么可以内疚的了……”

“再没什么可以内疚的了？！”小姨抬起头来，怒火又隐隐在眼里闪烁。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这一失足真成了千古恨，那诗说的真是我的心里话，百死莫赎啊！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自己，对你造成的伤害是再也无法弥补挽回了。但错上加错的是，我事后不该瞒着你。我今天告诉你真情，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我犯的最大的错，是给你留下了个错误印象，让你以为世上有人可以在我心中取代你的位置。这就是我的最大的罪孽，真的，这世上会有什么姑娘，能有你的一半好，能有你的一半美！如今你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了我根本不爱她，不过是酒后失德，神智不清的结果，也就会少委屈些。这就是我的宿愿，至于你原不原谅我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总算知道了在我的心目中，哪怕是下凡天仙，也比不上你的手指甲！”

“看你说的！”小姨情不自禁地笑了，“我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好，何况我还变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模样……”

姚清元不答，只是深情地凝视着小姨，一直看到小姨抿着嘴甜丝丝地低下头去，才缓缓吟道：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直到现在，屋子里才出现了温馨气氛，但却突然又给姚清元打破了：

“唉，我只顾自己坦白交代，几乎忘了说正事。荔，市里刚开完会，会上宣布了林副统帅的第一号通令，为了防备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突然袭击，中央决定把把城市人口疏散到乡下去。具体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疏散’，主要对象是那些有一定历史问题，但仍然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老弱病残。这些人到农村后还可保留原职原薪；第二种是‘下放’，主要适用于敌我矛盾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人，到农村后失去原来的公职和工资，必须自己挣工分养活自己；第三种是‘遣送’，对象就是阶级敌人，这些人将被强行遣送到农村去接受改造。根据你姐的情况，她属于第三种人，也就是遣送对象。”

作者：芦笛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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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 邋遢道士 - (80 Byte) 2004-2-25 周三, 上午12:53 (279 reads)

过瘾 -- xlwx - (55 Byte) 2004-2-20 周五, 下午9:23 (287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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