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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与芦笛先生商榷：关于“向我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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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与芦笛先生商榷：关于“向我开炮”   
学徒






加入时间: 2009/11/13
文章: 538

经验值: 21841
文章标题: 与芦笛先生商榷：关于“向我开炮” (797 reads)      时间: 2011-8-13 周六, 下午8:47
作者：学徒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芦笛先生在帖子《未来属于呼唤“向我开炮”的王成？——伦敦骚乱杂感》写道：

“...第二位名叫于树昌，事迹与蒋完全一样。美军百多人冲上山头后，只有他一个人，除了背着个步话机外，手无寸铁，于是美军二等兵迈克•奥卡拉汉便按规矩行事，提醒战友们不要开枪，围上去活捉他。于树昌却拿着步话机哇啦哇啦喊，鬼子自然不知道他在叫什么。不料过了一会儿，炮弹如飞蝗而至，炸得百多人血肉横飞。于树昌当然是光荣牺牲，鬼子也基本被炸死，只剩下三个活了下来，其中就有那奥卡拉汉。可他也被炸断了一条腿。几十年后他当上了内华达州的州长。跟中国人谈起此事，恨恨道：我们按战争规则行事，因为他没带武器就不打死他，没想到他竟然不守规则，呼唤炮兵来炸死我们。”

之后，在帖子《“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算不算违反战争规则？》中写道：

“第一个问题：王成同志“英雄猛跳出战壕，一道电光裂长空” ，呼唤“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算不算违反战争规则？
从表面上来看，似乎说不上。但我已经在文章中说得清清楚楚了：这种行为，必然导致对方以后为了自己安全，不分良莠杀俘甚至伤员，盖他在此欺骗了敌人——美军以为他没有武器，是以未立即击毙他，而是想俘虏他。这就上了大当：他背着的那步话机，是比什么都厉害的杀伤武器。当然，兵者是诡道，打仗就是欺骗对方。但同是欺骗，有在规则内与规则外之别。规则内的欺骗，最常见的无非是诱导敌人错误估计我军的意图和兵力。而王成同志的欺骗，则是蓄意模糊了“战与和”的欺骗——利用了对方“不能杀死没有抵抗能力的人”的规则去杀死对方。这当然是犯规行为。
这种鑚规则空子的欺骗的恶果，是必然诱导对方犯规。...”

我不同意芦笛先生的说法，我认为,若仅依据芦笛先生帖子中的叙述,

1、并无证据证明于树昌有意欺骗了美军；

2、即使他真的欺骗了善良的美军，似乎也很难指责他实施的是超出公认的战争规则底线之外的欺骗。

因此，我认为于树昌没有违反战争规则，也不会“必然诱导对方犯规”，特别是不会必然诱导对方“不分良莠杀俘甚至伤员”。

我认为，当是时也，于树昌同志（以及有类似行为的王成同志）应该知道，美军二等兵迈克•奥卡拉汉应该知道，而且于树昌同志应该知道美军二等兵迈克•奥卡拉汉应该知道：

1、于树昌是一个士兵，一个战斗人员；

2、于树昌背着的步话机，是一种作战武器，其主要作战功能之一是协助使用者迅速指引己方非直瞄火炮的攻击，大量杀伤敌人----这种武器尽管不能直接开火，但依然威力强大；

3、于树昌没有投降，没有被俘而丧失作战能力，没有证据表明他是伤员且被美军观察到了受伤的情况；

4、于树昌没有放下武器。

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作为步话机的使用者，在之前的作战中，于树昌定是一直在拼命对着步话机喊话，为己方火炮指示射击方位、标尺等，引导炮火尽可能多，尽可能高效地杀伤美军。

然后，于树昌孤身一人被包围了。我们假设（这种可能性似乎不高），在纷乱血腥的战场上，他冷静地观察到有一个美军提醒战友们不要开枪，因此美军们停止了射击，想围上来活捉他。

于树昌没有因此放弃他作为一个士兵的战斗职责，他孤身一人，继续作战，使用了自己的武器，呼叫了炮火攻击，杀伤了敌人，自己也被杀死。我想问，如果于树昌没有死，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事法庭会因他的行为而审判他么？或者，任何一国的军事组织会谴责这种行为么，即使是在美国？恰恰相反，我认为，不论以哪一国或哪一种文化标准来评价，于树昌都是一个勇敢的，富于牺牲精神的、忠于职守的士兵，而不是一个恩将仇报的谋杀犯，是不是？

我相信，美军二等兵迈克•奥卡拉汉也应该这样认为。他和他的同袍与于树昌之间的理念差异其实是：

1、他认为，当战斗明显不可能胜利的情形下，士兵应该选择体面的投降，以减少敌我双方的伤亡，而于树昌不这么认为，或者，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选择（这个话题倒是值得讨论讨论，但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2、他低估了于树昌得勇气和牺牲精神，换句话，也可以这么说：他低估了这个中国士兵漠视生命的程度（这个倒是也值得讨论讨论，但那也是另外一个问题）。
问题还有一个焦点，于树昌是否“欺骗”了美军，或者说，于同志是否有利用美军的仁慈，设计陷阱以给予美军巨大杀伤的主观故意和行为。我想说，实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特别是行为。装死、装伤，还是诈降？难道是站起身，高举双手，示意自己除了一台步话机外别无武备？或者是，一直等到美军聚拢来才突然呼叫炮火，而不事先提醒美军自己手里话筒的威力？这毕竟是战争。

即使我们假设，于同志有这种主观故意，也有意无意地造成了（或协助造成了）自己无害假象的形成，是不是就违反了与普世价值相一致的战争规则呢？

如果是，那么我们用于同志的案例来看看这条战争规则是什么。我仔细想了一想，是不是能够表述为：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如果敌方在战斗中对己方表示出合理的和足够的仁慈和善意，比如停止直接杀伤而改为生俘，那么受益者应当暂时放弃将战斗职责作为第一目标，而停止给予敌方以尽可能大的伤害，或至少避免令自己处于这样一种境地：使得自己有利用对方的仁慈和善意以增加对对方的伤害的嫌疑----否则至少应受到谴责。对于敌方在战斗中对己方表示出的合理的和足够的仁慈和善意的判断，必要的时候，可由单个士兵独立做出。

如果明确这一战争规则，那该引起多大的混乱啊？我不能想象一支军队的战斗该如何组织，也不能想象一支军队该如何抵挡敌方以善意为武器的瓦解力，更不能想象一名普通士兵在死神呼啸、情况混乱的战场上，在生死存亡关头还要面临道德拷问时的困惑。

少正卯网友提到，皇家海军在二战中（好像还包括一战，我记得德国的海军元帅邓尼茨，其服役潜艇就曾在一战中被Q船诱击而被俘）制度性地利用德国海军的仁慈和善意来猎杀德国潜艇，不仅没有反省和遭到谴责，还被作为英国人善战和顽强的证明。可能的反驳是：这是因为德国先开始的无限制潜艇战，先突破了规则底线，所以活该。但这个事就有点说不清楚，因为规则底线到底是什么，是公婆各有各理，谁先在那件事上突破了“底线”，而开始了大家相继突破底线的报复链，更是难说清楚。客观的结果必然是：胜利者的理最大----这样其实很不好。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有空再说。

总之，我认为于树昌没有做什么值得谴责的事，如果其行为诱导美军“不分良莠杀俘甚至伤员”，那只能说明美军是兽军，而不是于同志的错。

但他的行为应该是会合理地导致一个结果：会有助于提高身背报话机的志愿军士兵的伤亡率。但因此就谴责于同志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则实在有点过了，按照这个逻辑，机枪手的奋勇作战是值得谴责的，因为每一次对敌人的杀伤都导致了机枪手的高伤亡率，而派往敌方的间谍则应该马上反水，或至少消极怠工，因为只有如此，才有可能使得作为一个整体的间谍的欺骗性和危害性下降，以使得其他间谍被抓获后不会被立即处决----特别是那些没有什么工作成绩，也就是没造成什么危害的间谍----从而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有趣的是，我们也可以设想一些其他相关的情形，比如：

1、塞班岛上，美军俘虏了8个重伤的日军士兵，其中有2名在担架上拉响了暗藏的手雷，炸死了自己和救助自己的美军医生和医疗兵。此后，美军均严格要求被俘日军脱得精光，或至多剩条兜裆布，否则可作为战斗人员射杀。

2、突出部战役中2名美军被俘了，他们受到德军的良好救治和体面地对待。他们假装迎合德军的要求，以使得德军逐渐放松了对他们的管制。2个月后，他们从战俘营中逃脱，并杀死了两名对其友好的看守士兵。之后，两名士兵归队，在后续的战斗中杀死了大量的德军，自己也英勇战死，被授予紫心勋章。

前一个案子显然是让人切齿的（尽管二战时的日军可能不这么认为），而后一个例子则容易被接受得多，至少不会被认为是违反战争规则，或者违反战争道德。但是我们将后者与对于树昌事件最恶意的解读（被动接受善意和恩惠，主动欺骗和利用，大量杀伤）相对照，哪一宗更没底线？

可以看出，人们的心结，其实是不能接受“恩将仇报”----即使施恩者是敌人，即使接受恩惠是完全被动的。而对于直接施恩者的即时伤害是特别难以容忍的，如果伤害对象不是恩人本人，或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再伤害，就会好很多。

我们可以看到，比起这两个例子，于树昌被动接受的“恩惠”，或者说，可资利用的对方的善意和仁慈，是极为有限和含混的，大概就只有未被立即击毙这一条。而从结果看，也不妨这样解读：他对于这点“恩惠”，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报之以同死。以司马太史公的标准，他也不失为一个壮士。

作者：学徒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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