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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伯伯的真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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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师爷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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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9/08/25
文章: 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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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断章师爷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方伯伯的真事
断章师爷
我在《第二篇无规滑行的文字（中）：托勒密、哥白尼、瑞典国王和上海 小吃》中述及哥白尼对于天文学和人类文明的划时代贡献时，不禁联想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儿时的我喜爱收集邮票，先父有一位同乡兼同学的好友方伯伯曾送过我不少外国邮票，其中包括三张一套的波兰邮票，画面是哥白尼的头像、座像和立像，颜色分别是暗兰、赭石和姜黄，是那种带有波西米亚精致美感的雕板镂刻（我至今保留在身边）。他还给我说了这位波兰科学家创立日心说的故事，以至我在小学写作文时多次透露过自己的志愿是要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说起来，这位方伯伯的身世还真曲折。1928年他以全年级第一名的成绩从浙江省立杭州高中毕业，第二名是江苏去的学生朱鸿沅先生（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员，1955年的学部委员）。方伯伯考取上海震旦文理学院，后又被天主教耶稣会选派赴法留学，获巴黎大学博士。回国后供职上海佘山天文台。当时天文台的中高级职务全由法国人和比国人担任，方伯伯是跻身高层的第一个华人职员。解放初他受龚品梅一案牵连（龚品梅，1901－2000，上海教区首任国籍主教。1955年被逮捕入狱，1960年被判无期徒刑。1985年被假释，1988年因心脏病前往美国接受治疗，其后一直居美。2000年在美国去世，享年九十八岁。），虽未入狱，却不宜再在天文台这样的“机要”部门工作。于是被调到上海第二医学院图书馆任法文资料员。方伯伯笃信天主教，一直独身。周末常来我家打尖，每次来时都拎着大包、小包，又是熟食、又是水果，甚至还有糖果和糕点。我家兄弟姐妹众多，平时难得有这麽多的吃食，所以每逢周末大家都盼着方伯伯早些来。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方伯伯在57年被定成极右，押往甘肃劳改。记得先父还给他寄过几回肉松、香肠和罐头，后来形势越来越严峻就不敢再联系了。
想不到方伯伯大难不死，历尽人间苦楚二十余载，于七十年代末释放回沪。当初扭送他去劳改的上海第二医学院却拒不接收，结果关系落实在街道，每月发放30元生活费。劫后余生的方伯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但是他兴致勃勃地每天早晨去复兴公园喝茶、聊天和老朋友聚会。他出门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每次来我家照例不空手。方伯伯的情况不知怎麽被天主教耶稣会知道，就通过法国驻沪领事馆按月发给他2000法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月入2000法郎还当了得，在一般人眼中他简直成巨富了。
先母在杭州横河桥女师念书时有一位同班好友楼阿姨，她的命运也很蹇滞。楼阿姨的丈夫是宁波巨商叶澄衷的后人，解放后出任上海花纱布公司的会计科长。因秉性耿介，得罪上司，长期下放在崇明农场。60年患阑尾炎，未得及时治疗转腹膜炎，在送往崇明县城的医院途中活活痛死。他身后遗下一女两子，女儿在上海音乐学院念书，两个儿子还在上中学。一向养尊处优的楼阿姨不得不去长乐路二小当代课老师，以微薄的收入养家活口，艰难度日。文革中楼阿姨吃足苦头，受尽凌辱，几次寻短见而未果。直到浩劫过后，女儿随夫婿去了香港；在上运五场当搬运工的大儿子和病休在家的小儿子先后考取了大学；当了近二十年代课老师的楼阿姨终于转为正式编制，并办理了退休手续，晚年才算过上了比较平静的日子。
经先母介绍，方伯伯和楼阿姨这两位年龄相近，命运相仿的老人由相识相熟到相爱，最后是喜结连理。方伯伯在华侨新村买了一套二居室的住房，楼阿姨善理家政，居所布置得整齐而舒适。家中一切都井井有条，方伯伯过上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南大校长曲钦岳是方伯伯老朋友张哲钰的学生，他请方伯伯去当兼职教授。方伯伯答以业务荒疏，不想误人子弟婉辞了。上海宗教事务委员会聘方伯伯当顾问，他以健康为由拒绝了。嗣后他对先父说：“我想起那年张家树（上海教区正权主教）指着龚先生的鼻子骂他是披着人皮的狼那付穷凶极恶的腔调就要吐血”。我弟弟家保存着一张方伯伯和楼阿姨的照片，老先生温文儒雅老太太笑靥如花，望之若神仙眷属。方伯伯着实享受了二十多年晚福。活了九十多岁，直到本世纪初才去世。
在回忆方伯伯的同时，我在网上努力搜寻，想找找方伯伯以前在天文学领域中所做过的工作，哪怕是些许蛛丝马迹也好。遗憾的是遍寻无着。最后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法兰西学院数学和天文学年鉴目录上查到有一个署名John Fon的，不知是不是方伯伯的法文译名，算起来，当时他应该还在巴黎念学位。可惜文章看不到，其实真要能找到的话，法文我也不懂。楼阿姨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内，小的那个现在上海市府担任要职。是以我这篇纪念方伯伯的文字就不便披露他的真实名字了。
然而，我半个多世纪前当天文学家的梦想却随着方伯伯去西北劳改而澈底破碎了。 64年高考我填写的24个志愿中没有一个是南大的天文系。
作者：断章师爷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断章师爷于2010-7-22 周四, 下午1:39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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