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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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皮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在讨论鲁迅与基督教的关系时 ,不少人已注意到两者的相通之处 ,如说“鲁迅是一位为拯救世人而受难的基督” ,① 或鲁迅是一个“反抗、受难、孤独的耶稣形象”② 等等 ,而两者的不相容则谈得不多(目前有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和邓国伟的《回到故乡的荒野》两书中有关章节作过探讨) ,本文拟对此提出一些粗浅的看法。
鲁迅何时接触基督教 ,对此现在已难以考究。查《鲁迅日记》可知 ,他在 192 5年和 192 8年曾先后两次购买《新旧约全书》和《圣经》 ,③ 他也收藏有陈垣的《元也里可温考》和冯秉正译述的《圣年广益》等著作 ,但从他在日本留学时期所发表的一批论文来看 ,他那时对基督教已颇为谙熟 ,因此我们可以推断 ,至迟他在日本求学期间已接触基督教。他在《科学史教篇》 (190 8年 )中说 :“盖中世宗教暴起 ,压抑科学 ,事或足以震惊 ,而社会精神 ,乃于此不无洗涤 ,熏染陶冶 ,亦胎嘉葩。”④ 他认为欧洲中世纪的基督教对科学有阻碍作用 ,但对人的精神却具陶冶之功 ,看法很是辩证。而在《摩罗诗力说》 (190 8年 )中 ,他对基督教文化对世界的重要影响也予以高度评价 ,他说 :“……次为希伯来 ,虽多涉信仰教诫 ,而文章以幽邃庄严胜 ,教宗文术 ,此其源泉 ,灌溉人心 ,迄今兹未艾”。⑤ 鲁迅没有专门论述基督教的论文或专著 ,但从他早年的论文和后期的杂文中 ,我们可以领略到他对基督教文化的关注。
本文认为 ,鲁迅的人道主义与基督教的博爱救世精神有较多的关联 ,如他对耶稣崇高的人格极为敬仰。但就其主要精神而言 ,鲁迅是疏离基督教的。这主要体现在 :其一 ,由于鲁迅早年接受进化论 ,因而对基督教的创世说、神迹论等作了批判 ;其二 ,鲁迅一生高扬个性主义 (尽管有时对它也有过批评 ) ,对基督教宣扬的忍从、宽恕等道德观极为不满 ,如他认为陀斯妥耶夫斯基式的忍从近乎虚伪 ,托尔斯泰的不抵抗主义不可行 ,而在 1936年辞世前所写的《死》中他更表明———他对众多的怨敌至死一个也不宽恕 ,体现了他坚韧的革命战斗精神 ;其三 ,鲁迅注重现世 ,不相信“死后”或“将来” ,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 :“鲁迅不能认同基督教 ,要点似在不能认同基督教的终极视觉。”⑥ 这与鲁迅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密切相关。形成这种疏离的原因有四个 :一、信奉进化论近代西方进化论作为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 ,在19世纪末 2 0世纪初的中国思想界得到广泛的传播 ,成为当时中国哲学思潮的主流之一。鲁迅早年曾致力于自然科学的研究。 1898年 ,18岁的鲁迅在南京水师学堂读书时开始接触到达尔文关于生物进化的学说。他对当时维新人物严复翻译的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的《天演论》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他听到这本书出版时 ,“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 ,”“一口气读下去。”⑦ 达尔文的进化论发表以后 ,引起很多基督徒的激烈反对 ,而英国的赫胥黎和德国的海克尔则热情地宣传和捍卫达尔文的学说。
190 7年 ,鲁迅发表《人之历史》一文 ,重点阐述的就是德国生物学家黑格尔氏 (现译海克尔 )的种族发生学。进化论者认为 :“凡此有生 ,皆自古代联绵继续而来 ,起于无官 ,结构至简 ,继随地球之转变 ,以渐即于高等 ,如今日也。”而决非“如《圣书》所言 ,出天帝之创造。”⑧ 《圣经·创世纪篇》宣称 ,上帝在六天里创造出昼夜、天地、自然万物和人。进化论者则认为 :生物最初从非生物发展而来 ,从简单到复杂 ,从不完善到完善 ,种类由少到多 ,整个有机界、植物和动物 ,包括人类在内 ,都是延续了几百万年的发展过程的产物。这与上帝在几天内创造出天地万物的观点格格不入 ,难怪这一理论一提出即遭到教会的极力攻击。鲁迅认为 :“故进化论之成 ,自破神造说之始。”⑨ 他在晚年还指出 :“格里莱倡地动说 ,达尔文说进化论 ,摇动了宗教、道德的基础。”⑩ 早年信奉进化论是鲁迅排斥基督教的一个重要动因 ,当然 ,后来他对进化论也有所扬弃。二、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鲁迅以批判中国传统文化著称 ,他有时还说出一些很偏激的话 ,如劝中国青年“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 ,多看外国书。” 貌似要全盘抛弃传统 ,但其实鲁迅早年读过十三经 ,嗜好庄子 ,他的思想也打上了传统文化的烙印。
对于儒学他进行过猛烈的批判 ,他否弃的是儒家所提供的伦理规范 ,比如上下尊卑、三从四德等等 ,但对儒家的济世情怀和人间品格却给予肯定。特别是在生死鬼神观上 ,孔子强调“未知生 ,焉知死 ?” ,不言“怪、力、乱、神” ,对鬼神“敬而远之” ,注重现世的生活 ,对来生存而不论 ,这种态度鲁迅是赞赏的 ,他说 :“孔丘先生确是伟大 ,生在巫鬼势力如此旺盛的时代 ,偏不肯随俗谈鬼神……”。 庄子认为死生是自然而不可避免的事 ,就象昼夜的变化一样 ,乃是自然的规律 ,所谓“死生 ,命也 ,其有夜旦之常 ,天也。” (《 庄子· 大宗师》)因此人们不应拘限于形躯我 ,而应与大化同流 ,在自然万化中求得生命的安顿。庄子虽然惜生 ,却不惧死 ,对死亡表现得十分达观。妻子死了 ,他鼓盆而歌 ,惠子对此感到疑惑 ,庄子答道 :“察其始而本无生 ;非徒无生也 ,而本无形 ;非徒无形也 ,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 ,变而有气 ,气变而有形 ,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 ,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而当庄子本人将死之时 ,他的弟子打算将他厚葬 ,他也坚持反对 ,他说 :“吾以天地为棺椁 ,以日月为连壁 ,星辰为珠玑 ,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 ?何以加此 !” 这种豁达的死亡观对鲁迅也产生过影响。
鲁迅对庄子作过剧烈的抨击 ,如阿Ｑ主义之类 ,但他与庄子有好些地方是相通的 ,他自己就表白过 :“就是在思想上 ,也何尝不中些庄周韩非的毒 ,时而很随便 ,时而很峻急。” 鲁迅曾说自己在死亡问题上 ,是个“随便党” ,不象欧洲人那么认真 ,他晚年这样说道 :“有一批人是随随便便 ,就是临终也恐怕不大想到的 ,我向正是这随便党里的一个。” 在死亡问题上 ,鲁迅表现出少有的达观。当然 ,这种达观并不意味着他对死亡视而不见相反 ,他对死亡进行了过人的冷峻思考 ,这一点引起一些学者的注意。早在几十年前 ,李长之就指出 ,鲁迅小说的结局差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死亡 ,如《阿Ｑ正传》里的阿Ｑ ,《药》里的瑜儿、小栓 ,《明天》里单四嫂子的宝儿 ,《白光》里的陈士诚 ,《祝福》里的祥林嫂 ,《孤独者》里的魏连殳 ,《伤逝》里的子君 ,《兔和猫》里的小兔 ,《鸭的喜剧》里的小蝌蚪等等。 其实何尝单是小说如此呢 ?在鲁迅的散文、杂文里我们也可看见死亡的幽灵在萦绕。关于灵魂的有无 ,他在《祝福》中借祥林嫂发问 :“一个人死了之后 ,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 ,“我”也说不清 ,只好支支吾吾搪塞一下 ,匆匆逃走。祥林嫂的发问其实也是鲁迅对自己的严肃拷问 ,大概中国没有任何一个现代作家像鲁迅那样对死亡问题做出如此长久紧张而焦灼的思考。当时中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加之受孔子重视现世社会的思想以及庄子豁达的死亡观的影响 ,鲁迅长期受灵魂有无等宗教问题的纠缠 ,他仍然把注意力放在当时现实的社会上 ,正如他所说的 :“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 ,是 :一要生存 ,二要温饱 ,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 ,无论是古是今 ,是人是鬼 ,是《三坟》、《五典》 ,百宋千元 ,天球河图 ,金人玉佛 ,祖传丸散 ,秘制膏丹 ,全都踏倒他。” 关于天堂、未来等鲁迅是不相信其有的 ,他与许广平谈到牧师时说道 :“记得有一种小说里攻击牧师 ,说有一个乡下女人 ,向牧师历诉困苦的半生 ,请他救助 ,牧师听毕答道 :‘忍着罢 ,上帝使你在生前受苦 ,死后定当赐福的。’其实古今的圣贤以及哲人学者所说 ,不就是牧师之所谓‘死后’么 ?我所知道的话就是这样 ,我不相信 ,但自己也并无更好解释……”。 这些表明他并不相信基督教所说的天堂。
缺乏宗教的彼岸之思是中国现代文学乃至整个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 ,连鲁迅这样的文学巨匠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把这种因缺乏宗教终极关怀而精神难以皈依所产生的痛苦和困惑淋漓尽至地表达出来 ,这恐怕是空前的 ,这也是鲁迅思想的深刻复杂之处。三、外国作家的影响个性主义在鲁迅早期的思想中非常突出 ,即使到 192 7年他逐渐转向马克思主义后 ,这一思想也并没有消失。他青年时期就思考过国民性的问题 ,从立人走向立国 ,这是鲁迅一生重要的主张 ,他认为 :“是故将生存两间 ,角逐列国是务 ,其首在立人 ,人立而后凡事举 ;若其道术 ,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 要改造中国 ,不能“以习兵事为生” (如洋务派 )或“制造商估”或“立宪国会” (如康梁的改良主义 ) ,而是要“掊物质而张灵明 ,任个人而排众数” ,大力张扬个性主义。他在《摩罗诗力说》里 ,别求新声于异邦 ,向国人输入西方 19世纪的浪漫主义流派 ,这些作家“无不刚健不挠 ,抱诚守真 ;不取媚于群 ,以随顺旧俗 ;发为雄声 ,以起其国人之新生 ,而大其国于天下。”他们当中不少是具有反基督教倾向的作家 ,比如拜伦、雪莱等等。据日本学者北冈正子考证 ,《摩罗诗力说》中鲁迅关于拜伦的介绍主要引用木村鹰太郎的《拜伦———文艺界之大魔王》 (日文 )和翻译《海盗》 (日文 )。他是如何从木村的著作中取材的呢 ?北冈正子认为 ,首先是“鲁迅着眼于意志力量和复仇精神是反抗压迫之原动力 ,把《曼弗雷德》、《海盗》、《该隐》等分别作为表现强大意志力量、复仇精神和对神进行反抗的作品加以介绍。” 《拜伦———文艺界之大魔王》中的第十章为“人道与耶稣教之冲突” ,该章详细叙述了《该隐》的
http://ch.shvoong.com/social-sciences/922385-%E8%AF%95%E8%AE%BA%E9%B2%81%E8%BF%85%E4%BD%95%E4%BB%A5%E7%96%8F%E7%A6%BB%E5%9F%BA%E7%9D%A3%E6%95%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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