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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进化两阶段：按拳分配与按钱分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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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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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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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人类进化两阶段：按拳分配与按钱分配
芦笛
这篇文字其实是小Ｐ启发出来的，他昨天指出，尽管阿随的“狼羊－点菜律”逻辑上很混乱，但持类似观点的人很多。这才使我意识到了讨论这问题的普遍意义，遂有此作。
迄今为止，人类所有的纠葛，除了争夺异性之外，都是分赃不均引起来的，也就是说，人类一切斗争基本上都是“抢钱斗争”，所谓生产斗争是向大自然抢钱，阶级斗争则是向同类抢钱。比起钱来，女人似乎退居二线，虽然根据《荷马史诗》，特洛伊战争乃是抢夺美女海伦的生死斗争，但那毕竟只是神话。
这和野兽便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了，野兽之间的斗争不也是抢食物么？狼杀死了一只驴，还没来得及受用呢，那边就大摇大摆地过来个微笑的狮子，得，老狼只得逃之夭夭去吃草，让狮大王受用那老驴。倘若他胆敢奋起抗暴，则连他自己都得葬身狮腹。
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看到了这表象上的类似，便得出了“生存竞争，优胜劣败”的结论。在此，他们曲解了达尔文主义，老达说的是“最适者生存”，不是“最强者生存”，否则恐龙也不会绝种了。到了纳粹手上，他们便把那“强大”等同于“优越”，而这优越则是种族的固定性状，于是种族便有了优劣之分，遗传基因决定了日尔曼人是主子种族，客观规律决定了他们要统治其他劣等种族，正如无产阶级注定要统治全球一样，都是历史规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
正如阿随通过“狼羊律”向大众显示的那样，纳粹“科学家”们忘记了人和野兽之间最重要的一个区别：狼永远是狼，羊永远是羊，羊生来就是给狼吃的，此乃客观规律注定的，毫无主观努力余地。可人类是同一物种（species），强弱之分不是物种区别造成的，而是一时一地的主客观因素决定的暂时现象，今日之弱者，明日未必不会是强者，此地威风为狼者，彼地很可能就变成束手待毙的羊。不管是在不同种族之间，还是在同一种族内部的不同集团之间，强弱对比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就是人类的永恒麻烦所在，“羊人”们并不甘心被“狼人”吃，总想互换个位置。于是人类初期就是这无休无止的“狼羊大战”。在这人类发展的低级阶段中，社会实行的是“按拳分配社会财富”，也就是靠暴力取得和维持的权力来分配社会财富。谁掌握了暴力，谁就获得了权力，谁也就能最大限度地将社会财富占为己有，谁也就暂时变成了吃“羊”的“狼”。
人类发展的这一低级阶段，在中国一口气就延续了几千年。在传统社会，“做官”和“发财”完全成了因果关系，掌握权力成了抢夺社会财富的最有效手段（当然并非唯一手段，社会仍有其他次要分配方式，详见下）。用现代眼光来看，这种社会本质上就是贪污社会。
所谓贪污的低级方式，就是“将权力转化为财富”。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会计运用他的钞票管理权，把别人的钱弄到自家荷包里头去。这其实就是传统中国社会的主要分配方式：官僚们利用自己掌握的权力，把别人的钱弄到自家荷包里头去。再复杂一点的贪污，就是“把财富转化为权力”：先投资捐官，或通过贿赂上司获得升迁，买到权力后再把它兑现为更多的金钱。综合起来看，贪污的逻辑定义应该是“使得权力变成商品的社会弊病”。正因为此，实行按权分配的社会必然是贪污社会──它把“权力”和“金钱”挂钩，使之变成了可以互相转化的东西，当然权力也就成了商品。
前面已经说过，人类的麻烦是“羊”会反抗。所以，为了让“羊”们永远俯首任人宰割，缔造并维持“和谐社会”便成了御用学者们的科研重点。而老祖宗可比现在社科院那群废物富有原创精神，人家确实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成功地将中国社会冻结了两千年。
我已经在《中国ＡＢＣ：千年活化石》中解释了维持传统“和谐社会”的三大基本理论：儒道释。
儒家礼教理论就是阿随“狼羊律”的古代版：狼和羊的上下尊卑是上天注定的，羊绝不能逆天行事，犯上作乱，而狼也要考虑自己的长远利益，维持生态平衡，不要吃羊过分，得罪上天。上天震怒后就会把天命转移到某个羊身上去，让你这狼主变成小羊。因此，理想的和谐社会，就是无论是狼还是羊都要“克己复礼”。狼要知道爱护羊，尽可能少吃羊，羊要绝对服从狼，决不能干出超越本分的事来，遑论犯上作乱。
道家的理论则是：无论是狼还是羊，死了都是一堆骨头。既然如此，何必去打破脑袋争作狼？作狼比作羊操心多了，得挖空心思去放羊，时时怕他们跑散，还得日夜提防别的狼的暗算和羊们造反。比起来，还是作羊逍遥，傻傻地吃饱了草，便鼓腹而歌，何等快活自在！
释家理论则是，羊们不要羡慕狼们，人家那是前世修行的报应。你想作狼，下辈子有的是希望，只需多做善事，下辈子便能生为狼。而狼们也不要太猖狂，要是滥吃一气作多了孽，下辈子便会受到惩罚变成羊。
三教结合在一起，便缔造出了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和谐社会”。新皇朝建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割财富。开国君主强占了残存的社会财富最大份额之后，把战乱造成的过剩土地分给九死一生幸存下来的百姓，再把一定数量的百姓赋税分给功臣们，所以史籍上常可见到“食十万户”，那就是把十万户人家的赋税分给了该功臣。此时因为土地过剩，百姓相对比较富裕，于是便出现所谓“盛世”。此后狼羊开始逐渐分化，直到最后狼越来越肥，羊越来越瘦，再也没法活下去。此刻羊们便利用儒家的“天命转移论”解释世道，认定昏君已经失去上天宠爱，真命天子已经诞生在民间，必须靠拳头大赛决出来。于是“和谐社会”就此崩解，无论是狼是羊都死伤殆尽，十停去了八九停，再由那决出来的最大流氓主持分割财富，进入下一轮“太平盛世”。
这一套本来是中国人的最适生活方式，可惜万恶的鬼子打进来之后，它就永远失灵了。原因很简单：鬼子打开了国人的眼，发现那三教统统是鬼话。缔造和维持“和谐社会”的前提是羊们安分守己，但这一点是再没指望了：羊们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天命或曰“客观规律”决定了狼羊之分，轮回转世说也是“封建迷信”，下辈子作狼的路子被永久堵死了，而“真命天子”其实并不靠上天而是靠自己的拳头，拳头谁没有？王侯将相，宁有命乎？和尚动得，我动不得？
这就是现代专制政府面临的最大难题：它永远失去了维持专制社会所需的精神麻醉剂。因此，它先天就缺乏“和谐”的精神因子，永远只会是潜在的危邦和乱邦，只能靠拳头强行压住羊们的反抗。如果不是因为科技进步让现代暴力手段全集中在狼们手上，这种缺乏精神粘合剂的狼政府早就给羊们推翻了不知多少次。
更糟糕的是，它不但没有旧式帝制在意识形态上的优越性，而且财富分配方式比传统社会更野蛮更反动。
传统社会毕竟还是私有制社会，实行的其实是双重分配方式：“按拳分配”和“按钱分配”，前者为主，后者为辅。没有功名的地主和商人虽然可以通过勾结官府变成当地恶霸，从而实现“按权分配”，但毕竟不是所有的地主和商人都有这种机会或能力，“富而不贵”的现象毕竟还是存在的。对这种富而不贵者来说，权力和金钱是脱钩的。唯一挂钩之时，便是他们遭受官府敲诈勒索之日，但在此时，那权钱交易不是“花钱买权”，而是“花钱免灾”。对这部分实行按钱分配社会财富的人来说，他们占有社会财富的方式还是比较公平的，起码比恃强抢夺的官吏们在道义上合理多了，后者完全是做无本生意的山大王。
可惜我党上去以后便废除了私有制，将所有的有钱阶级洗劫一空，用枪杆子控制了所有的国民财富，废除了“旧”社会实行的“按钱分配”的合理部分，全面实行最野蛮的“按权分配”，使全国化成了现代山大王的山寨。用随便网友的话来说就是，普天之下，莫非党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界，界定的就是我党的产权，其中的每一株草木，都天然是我党的财富。
待到我党实行私有化以后，权贵们掌握的权力便在旦夕之间疯狂地化为财富。与此同时，民间也出现了“富而不贵”的资本家，于是钟摆又从“山大王方式”摆回“以拳分配为主，以钱分配为辅”的传统模式。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了康干。如今的“太平盛世”，撑死了往好处夸，无非也就是回到了我大清的康熙、乾隆时代而已，那还只是指分配方式，没敢比人家的官定意识形态（即上述“三大和谐理论”）、干部遴选回避制度、接班人制度等等，而这些问题都是我党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
相比之下，西方似乎没有我们这么费劲。人家的封建时代倒也确实是“以拳分配”，而且比咱们的还结棍：贵族如同天子一样，靠性交产生，平民根本无法竞争，而中国好歹还发明了科举制度，让野心勃勃而富有才能的平民具有一步登天跃入权贵阶层的希望。
但后来洋羊们就受不了了，起来造反，不是想作洋狼，而是要求把权力和金钱脱钩，权不能生钱，钱也不能买权，让权力退出商品流通，实行“按钱分配”。公民的财富可以不平等，但权利必须是平等的。可以交换的只是金钱，决不能是权力和权利。这就是所谓资产阶级革命完成的社会改造。
比起山大王方式来，这种分配方式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功利上都要合理得多。从道义上来说，按拳分配乃是不劳而获的土匪行为，抢猪的不受惩罚，反倒骑在养猪的头上作老爷，谁都看得出它在道义上的双重不合理。从功利上来说，按钱分配刺激了大家的发财欲望，于是大众的脑筋都动到为自己创造财富上头去了，全社会因而变得富裕起来。而这就是今日中国经济起飞的基本原因：国家开始部分实行按钱分配了。
不仅如此，为了赢得剧烈竞争，获得尽可能大的利润，资本家们便不得不重金聘用人才，于是“按钱分配”便含有“按才分配”与“按贡献分配”的更合理成分在内。Again，这合理既是道义上的，又是功利上的。在道义上，它符合“多劳多得”的原则。在功利上，它提供的物质刺激使得人才纷纷脱颖而出，“野无遗才，人尽其用”，社会也就获得了蒸蒸日上的勃勃生机。
按钱分配同时也是“按需分配”。这儿说的可不是马克思之梦，而是说“社会财富按社会需要分配”。你有资本还不行，你那资本是否能挣来利润，还得看你的投资是否迎合社会需要。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均富：发达国家技术工人数量减少导致工资增长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不过有许多情况，我还真说不出来是否合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歌星球星影星那些文盲一不靠钱，二不靠才，三不靠创造社会财富作贡献，竟然能获得巨额财富。这在道义上和功利上究竟有什么合理性，老芦想死也想不明白，留待高人指教。
因此，所谓“按钱分配”，并不像乍看上去那样铜臭薰天。它其实是一种复杂的分配方式，综合了资本、劳动、才能、贡献、社会需求等分配标准在内。除此之外，我还无法想出一种道义上更合理而又不违反人性的分配方式来。
上面说的，乃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形成发展史的白话版，实际图景当然没这么简单。
实际上，在二次大战以前，西方资本主义强国实行的是“对内按钱分配，对外按权分配。”英国就是这样。老英在国内废除了狼羊律，知道这后患无穷，只会引起内战，但在国外却有恃无恐地实行按拳分配。虽然没有纳粹那么极端，可他们也同样认定不发达国家人民没有管理自己的能力，需要他们去强行指导。
有的国家甚至在国内也奉行这种双重实践：美国和南非都曾是实行“一国两制”的国家，同族内实行费厄泼赖按钱分配，对黑人却实行“狼羊律”。这常常被爱党同志们拿来论证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优越性，例如随便最酷爱的话题就是美国人怎么屠杀印第安人，黑人又怎么被欺负凌辱。
这些当然是铁的事实，可惜我觉得，即使比这些，咱们也要远远超过人家：光秦国名将白起一人杀死的人数，大概就是鬼子万难超越的个人记录，更别提咱们的“镇反”了。而且，人家杀的毕竟还是异族，可我中华上国的优秀传统就是专杀自己人。直到２１世纪，爱国壮士们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去屠杀台湾同胞。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洋狼倒也没引起土羊们的反抗，麻烦来自于其他洋狼：纳粹和日本。这两个国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狼羊律发展到了最高最活的顶峰，让始作俑者自己都无法忍受，老狼和壮狼打到两败俱伤，惨胜之后，不得不听任另一壮狼美国佬的支配。该狼比较通情达理，提出了“推倒关税壁垒，实行跨国自由贸易”的英明主张。
昨天养鸡网友谈四大自由。其实我觉得，罗斯福那演说不过是一堆话语，对世界的实际贡献，远不如老美实行的全球贸易一体化。如果说英国人向世界贡献了自由主义和民主实验，那么老美对人类的最大贡献就是这个。如果不是这实践在全球占了上风，那么今天的世界可能还要处在帝国主义时代。
上面已经讲清楚了，所谓帝国主义，无非是狼羊律在国外的运用，靠拳头去抢劫异国的财富。如同在国内一样，这种实践迟早要引起国际武力冲突，最后两败俱伤。解决这问题的方式，便是在国际上也把权力和金钱脱钩，大家机会均等，凭本事去赚钱。这么一来，弱国小国也就有了致富希望，而德国日本在变成任人宰割的绵羊之后，也才有机会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不难想见，如果二战前世界上通行这套分配方式，那么德国日本又有什么必要挥拳头？说到底，大家争的不就是钱么？如果能用和平公平竞争方式达到同一目的，谁还会动刀兵？
不知道读者是否有耐心读到这里。如果有谁耐心读完了这篇拉杂写出的乏味文字而又读懂了它，则我敢说，嘿嘿，您从此对中外文明的了解恐怕要比过去清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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