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美国八卦野战军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美国八卦野战军
图雅全集
[
博客
]
[
个人文集
]
游客
标题:
美国八卦野战军
(700 reads)
时间:
2001-11-28 周三, 下午7:42
作者:
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美国八卦野战军
·图雅·
⊙ 序
人生在世,都有朋友,我有一位朋友,这两天有值得高兴的事,我便也跟着胡乱高兴
。所以今天要玩点邪的,把自己的事说一说。
我会武功,知道的人不多。我出国的艰难曲折将来也不一定载于现代史。现在傅可笛
先生说我的文章可以读,我遂想起一篇五万来字的小说,不敢全发到这里,也不是装丫的
,就是发几段,请大家评论,我便改进。
这段节选对我出国作进一步的交代兼论绘画艺术,和武功源流。请网友不吝赐教。
——图雅 1993感恩节
⊙ 开篇
“When the music is over,turn off the
light.”
这首歌,是一个叫吉姆·莫里森的美国哥们儿唱的,歌词儿就一句,意思是到了歌儿
唱完的时候,灯也就得熄灭了。哥们儿我是个粗人,别的成就没有,歌儿可没少听,你数
吧,从郭兰英到崔健,从麦克唐娜到麦克。杰克逊,全都听过来了。特别是杀鸡式的港台
情歌,杀多少只都挺住了,没吓出急惊风来。一直活到一九九二年,有一天在美国西雅图
,希尔顿饭店顶楼的酒吧间,从二十层楼眺望万家灯火,手持一杯“人头马”,偶然听到
这支歌,心里不知怎么,突然的一动。
要说一首好歌,叫一位红星,崔健什么的,手持麦克风,身着皮夹克,在工人体育场
,观众爆满,歌星把头发那么一甩,吆喝牲口似的扯一嗓子“妹妹你大胆地朝前走——”
全场欢声雷动,红绿光乱扫,大家伙都跟中了邪似的,那是什么劲头?可惜甭管他多狂,
总有个散场的时候不是?人一散,场子冷了,尘埃落定,灯悄悄地这么一关,四下里静悄
悄,黑洞洞,那个凄凉劲儿,您非得半夜两点钟,上八宝山,在革命先烈中一站,才能体
会出来!
所以说了,吉姆这两句词儿,算是把人生说尽了。什么叫人生?人生就是落差。人生
在哪儿?就在工人体育馆那支歌和八宝山的石碑之间。唱吧!到歌唱完,灯一灭的时候,
一切也就完了。
当时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天。八九年前了吧,正是冬天,跟杰克一块去卖血,我二百
西西他二百西西,一共六十块钱,全换了墨西哥烈酒,哥儿俩钻到桥洞子底下,你一口,
我一口,喝得不省人事,直到冻醒,才发现下大雪了,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推一推杰
克,不动。再推,才发现小子硬梆梆的,已经熄火儿了。当时想,要能跟他是的,这么轻
轻松松,把灯拉灭了,也许还得算捡了便宜了!
可一年后的冬天,这想法就大不一样了。那是圣诞节,兜里塞了一大把一百美元的票
子,在拉斯维加斯赌通宵,居然遇见了反动派布什,他要握手,我不大想握,可是又一想
,咱们共产党死都不怕,还怕握手吗?这才将就握了。
所以要说野,咱们也算玩得够野的了。可惜的是甭管有多野,到那一天就得吹灯。仔
细一想:世界上这些东西,哪一样归我?那座50万美元的洋房,我那辆奔弛,还有陪酒
小扭频频抛来的媚眼,归我吗?不归!到时候我也就是八宝山的一块石碑,而且根据本人
生前表现,可能共产党员都追认不了,八宝山更进不去。
所以说人生在世,首先得轰轰烈烈,趁能活,使劲活,什么都干干,什么都试试。可
也甭太认真,太刻苦,太玩儿命,太跟自己过不去!
这是我从吉姆的歌儿里悟出的一点道理,您要不信,就耐下心来,听听在下这几段龙
门阵。话说在头里,您要听完了,说我是胡侃,我得谢谢您,因为您算是吃透了我的精神
实质了。可有一样:千万别到美国趟浑水。您要是非去,那可是您自己的问题,和伟大的
社会主义祖国,老师家长,以及本人的教诲无关。那不毛主席说了吗,它外因还得通过您
的内因才能起作用对不对?这故事说好了,只当帮您杀了几分钟时间,反正您不也闲得没
事儿吗?要是说得不好,您倒也不用多包涵,滋当是反面教材,该怎么着怎么着,下回搞
运动,您要交到上头去,哥们儿绝不怪你!
⊙ 打到美国去
播放Jim的“梦”音乐。
刚才这段音乐,也是吉姆的一支歌,说的是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头进了一个画廊,他
爸爸突然变成一条蛇,从走廊那头向他爬过来。他妈也不含糊,变成一个女巫的面具,从
他肩膀上往下瞅他!您别紧张,人活这一辈子,光怪陆离,什么神事儿都可能发生。咱门
先听听音乐,松松风纪扣儿,然后再开练。
这段我是想聊聊怎么来美国的。要说中国大不大?大!十来亿人放进去,还能有富裕
。哥们儿体会最深的是插队那会儿,在大兴县,每年入夏,割麦子的干活,早上三点下地
,刷!刷!刷!刷到太阳偏西,直起腰来一看,一块地还没刷到头呢。举手抬胳膊,感觉
都跟收割机似的,直僵僵的。一琢磨也有道理:这叫实现“机械化。”所以形容中国,光
用“伟”不行,一定得用“大”——伟大。
有人问了,这么大,不够你折腾吗?出国干嘛?就算出国吧,干嘛非跟美国干上了?
美国,好家伙,满世界摩天大楼,大街上每天平均日照半拉钟头,白天都点灯,大伙儿倍
儿白,它没光啊!你这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
您这话是真问对了,要说我出国这件案子,前前后后牵连的人还真不少。你算吧:刁
德一,六指儿,小健,归老头儿,龟山队长外带洋白菜。插队回城那阵子不是没事儿吗,
在家待了一年业,每天挎一菜蓝子,上街排队买带鱼,瞅空子加三儿什么的,再捎带点儿
青菜,回到家又破鱼又摘菜,越干越觉得自己秀气,手指头倍儿细,特别家庭妇女。
我买了菜,到水管子那儿,迎面准碰上洋白菜。洋白菜是吾们老街坊,别的毛病没有
,就是长得胖点儿,嘴碎点,来不来就是:“小二子,今儿回得这么早,又插队了吧?”
我说:“大妈,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这人就怕提插队,插了两年还不够啊?这不现在改
邪归正当良民了吗?”洋白菜眼睛一眯:“得了吧,从小就从我锅里偷贴饼子,长大了也
没学好!”
我说:“喝,瞧您这记性,一贴饼子记一辈子,我就纳闷儿国家怎么没让您管档案呢
?当了也好给我们记一笔:回城知青,勤勤恳恳,一律天天排带鱼。”洋白菜说:“谁说
的?刁德一记得吧?”“刁德一?那当然了,不就是三楼侯教授吗。文革那阵子参加了特
务组织,整天贼眉鼠眼的,剃一阴阳头,扫大街什么的。咱们小朋友,经常拿吐沫啐他,
身上老湿淋淋的。后头演样板戏,天生的刁德一妆都甭化。怎么着,现在当专业演员,挣
大钱了吧?”
洋白菜斜一眼,瞧那模样挺鄙视我的:“专业演员?要不说你土呢。人家现在是文化
局长,出入轿子车,狂着呢。他家小健也插过队,你们边上那村的,哪儿去了,知道吗?
”我问:“知道。当特务去了——再不就去了大栅栏儿,卖傻大瓜子儿呢。”洋白菜哈哈
一笑:“你才傻大瓜子儿呢,人家小健是去了美国!”“美国?没想到他还真叛变了。我
早就看出来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去你的吧,小健那叫‘赴美深造’!将来回来是
当科长的——顶不济也得当街道主任。你再往他爸身上淬一口吐沫试试,当时就把你送局
子!”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噎那儿了。才买了几天带鱼,革命形势又变了。刁德一的儿子,
整个儿一黑五类,居然要当主任了。咱们工人出身,堂堂的上层建筑,还天天和洋白菜扎
堆呢。想不通!可世界上的事儿就这么葛:你不是想不通吗?成,又过俩礼拜,这位革命
事业接班人,未来的街道主任回来探亲了。
消息一传出来,就听“咚咚咚咚”,吾们那帮街坊,甭管老的少的,全上了三楼了,
就是他家进口一头非洲山魈,也不能这么热闹。我就晚了一步,洋白菜已经把门口堵上了
。正那儿耍贫嘴呢:“喝!小健,是不一样啊,瞧这头发,真够长的,净顾读书了吧,理
发的工夫都没有?”人家小健微微一笑:“大妈,您这就外行了不是?这叫米得外斯代尔
,是我们美国中西部的发式,我花三十美金专门儿叫人做的。”洋白菜说:“啧啧啧,三
十美金!要说人跟人是不能比,你瞧小二子——,”说着抽了抽鼻子:“冲这鱼味儿,甭
回头,准知道是他。这两年净上菜市场加仨儿了,什么发式也没学会,现在还剃小平头呢
。”
当时我这个气啊,你说她孙子不孙子,当着全楼老少,把我当羊肉那么涮!她不就是
一颗大一点的蔬菜吗?当时我把她剁馅儿的心都有!正要挤兑她两句,小健接上了:“我
说谁呢,小二子啊,Fuck!进来进来!别误会啊,这‘罚客’是我们中西部的口语,
大概的相当于中国的国骂。特别高兴的时候才说呢。”
我没动,说:“奥,横是你们美国高兴起来讲究罚客人,罚就罚吧。以前我是跟着大
伙儿往刁德一,不价,你爸爸身上啐过两口,有人说了,你回来至不济是街道主任,所以
要罚趁早罚,当了官儿再罚受不了。”
小健说:“你看你看,又误会了不是?你说我现在还能跟你这样儿的一般见识么?再
说我能愿意当街道主任吗?戴一红箍儿,颠着小脚儿,凡随地吐痰的上去罚五毛钱。这不
笑话吗?我是看见你高兴!那会儿咱俩儿不都一学校的吗,你当红小兵我还当不上呢。后
头插队也是你比我强,村里贫下中农的鸡全让你偷光了,连打鸣儿的你都不放过哇!咱们
呢?狗崽子,不敢乱说乱动,整整两年没进荤腥!可你看现在呢,那就不一样了不是?我
每月挣八百美金,够你活小半辈子的。不过你也甭自卑,剃平头怎么啦?你瞧那些街溜子
,哪个不剃平头啊?你要到前门儿练摊儿,大热的天儿,卖大碗茶,来一小平头,它不图
个凉快吗。要说呢,人跟人是不一样,多大的料做多大的褂子,它一点儿错不了!”
我说:“行!小健,够狂。不过要比料子,你那块也不见得比我好哪儿去!你不就是
卖到美国,裁了条牛仔裤吗?得,卖吧,你卖我也卖。迟早我也奔美国去,不过我可不裁
牛仔裤,说什么也得做套西服!”
走出老远,还听见小健那儿的意洋洋的放呢:“死丢屁的!美国?你成吗?会英语吗
?有经济保证吗?你要说偷渡我信!哈哈…”
您听听,他这话怎么说的,英语我当然是不会了!偷渡呢,有那么容易吗?也得有那
路子呀!而且就算有,咱也不干,万一不小心,撞到解放军叔叔的子弹上,那多对不起我
妈呀?当时脑子里一团糟,吃晚饭也心不在焉。吃完正翻来复去地琢磨小健那几句话呢,
突然听见外屋有人敲门儿。进来特客气,跟我爸一口一个“老图”的。你猜是谁,刁德一
!
要说这俩人还真有一段交情。我爸不是工人吗,下干校的时候当连长,管牛鬼蛇神,
常常训话。可他认字儿不多,记性也差,所以他得这么说:“今儿个咱们学习学习,就说
个劳动吧,主要就是,啊,干活得卖块儿,下力!这事儿呢,啊,毛主席他是早有话了,
都记得吧?”牛鬼蛇神互相看看,都不言声。毛主席的话那么多,谁知道他说的哪一句呀
?我爸接着说:“玩儿完了吧?毛主席的话都不记,能不犯错误吗?要不那谁,刁德一,
你说说,那话是怎么说的?”刁德一明戏,立时接过去,说:“在劳动中改造成新人!”
我爸大喜:“好!还是当教授的有记性!说实在的——我当连长的也没记住。得,忠
不忠,看行动!开练!”大家伙呼啦一下子,全冲进茅房去了——您甭误会,这不是放风
——那天的活儿不是掏大粪吗?我爸看看大家都进去了,把刁德一叫出来,说:“摆两盘
!”刁德一一听,精神大振:“摆!”这人爱棋如命,可惜是标准的臭棋篓子,棋品特低
,来不来就悔棋,所以愿意和他下的不多。我爸不吝,照和他玩儿,俩人常杀得死去活来
的。
所以他一进来,我爸就说:“喝,稀客!多少日子没见,是不是报仇雪恨来了?咱们
最后一回下,连宰你五盘儿,没忘了吧?”刁德一说:“得了吧,那都乾隆年间的事儿了
,让你几盘,你还以为我真杀不过呀!不过今儿没功夫教你,我是找二子来了,他在家吗
?”
我一听这话,知道今儿个是躲不过去了。干脆,大明大白,把这梁子揭了得了。清清
嗓子:“我说谁来啦,侯大爷呀?正好,您说小健他骂我什么不好,非骂我个‘死丢屁的
’,这话我不懂,所以这笔帐也不知道怎么跟他算。是不是八国联军又回来了,骂人都得
用外国话了。”
刁德一微微一笑:“现在的形势是这样的:他是既能用中国话,又能用美国话骂。你
呢,只会用中国话。还没骂,已经输了一招。告诉你吧,这个‘死丢屁的’意思是‘蠢货
’——天大的好话。当年我出国,就为一个老师骂了我一声‘蠢货’。当着全班,我挂得
住吗?一跺脚出国了。”
他打量了我一眼,接着说:“听说你也想出了,所以今儿个把东西带来了,这是英语
九百句和磁带,给你三个月,先给我倒背下来!”我一听乐了:“怎么着大爷,您今儿个
是激我来了,打量我背不下来?”刁德一说:“没错儿,激你一下。东西在这儿,背不背
由你。我得走了,咱三个月后见。”又跟我爸说:“老图,你甭嫌我事儿,现在这些孩子
,就得这么敲打。”玩儿文的,我爸服他,点着头说:“行,一切听您的。回去别忘了把
‘橘中秘’好好研究研究,要不下回不让你一匹马没法下了!”
刁德一走后,我拿镜子好好照了照,越看信心越足。要说我这人,怎么就这么精神,
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什么都没忘了长。美国话怎么着,他小健学得会我就学不会?
不能跌份,非练出来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儿,还是西四菜市场,咱们是勤工俭学,一边儿排队,一边儿背书。排
前头那老头儿听了一会儿,悄悄跟人说:“提防着点儿,后边儿这位不大利索,嗓子里呼
鲁呼鲁喝粥似的,横是快发羊角疯了。”我一听,看来声儿小了不行,容易误会。行,大
声点儿。咳嗽一声,冷不丁来了句“死丢屁的!”老头差点儿没吓得当场翻了白眼儿。
三个月一过,刁德一来了。不巧我打酒去了,我爸不是爱喝两口吗,一礼拜一瓶二锅
头。等酒打回来,他俩早那儿杀上了。我一看,悠喝!我爸把空头炮给他架上了。诸位,
象棋就触空头炮。瞧刁德一这难受劲儿吧,挡也不能挡,垫也不能垫,接二连三的让人抽
子儿。要说这刁德一还是真正的猛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蹭——”站了起来,眉头
紧皱,手一伸:“拿酒来!瞧我怎么宰你爸!”我递上一杯,说:“悠着点儿,我们家还
指着他挣窝头呢!”他接过来,“咚”——往我爸前头一放:“喝吧,喝多了犯傻,好宰
!”我爸能受这气吗,二话没说,拿过来就喝。老刁乘机用我爸的马把我爸的车吃了。我
爸一声没吭,就手儿用那马给他卧了槽——还是死杀!
天下的臭棋篓子都一德行,越输越下,越下越输。就听屋里比饭馆儿还热闹,一会儿
一声:“拿酒来!”甭问,又输了一盘。我爸喝得七荤八素,后来也急眼儿了,抄起自个
儿的士,“蹭!”把自个儿的老将支了。手一伸,也挺那什么的:“二子,别光给我倒—
—也灌他一杯!”刁德一哈哈大笑,到了儿也没问我一句英语。
第二天我闲得没事儿,心想,到租书店看会儿小人儿书吧,找我妈要了两毛钱,溜溜
搭搭地走出去。刚出门,迎面过来一主儿,砰!有意撞了我这么一膀子,我觉得对方显然
是有点横练的功夫。“托”地跳开,运功守住门户,喝一声:“朋友哪一路的!”对方哈
哈一笑:“八路军——武工队!”我也乐了,上去就是一拳:“咳,六指儿,怎么还活着
呢?你这不是气我吗?”
六指儿咧嘴一笑,说:“活着活着,另投明师了。”我一惊:“这话怎讲,不学八卦
掌了?”六指儿不答,右手曲指如钩,出奇不意,向我肩头抓来。我来不及架,只好一蹲
身,从他腋下钻过,虽险险避开,肩上还是被他掠中了。没等我发招儿,六指儿滴溜溜一
个大转身,说:“没事儿没事儿,不用惊慌失措,抱头鼠窜。”说着又抓过来。我双手一
翻,一招“云山雾罩”,顿时把他周身三十六大穴罩在掌风之下。这一招是柳海松前辈的
三怪招之一,要旨是让对方眼晕,乱不清你想拍他哪儿。六指儿果然一呆,我趁机出手,
手掌已经贴上他“天突”,“玉枕”两穴。一招之下,胜负已定。
我和六指儿都在少年体校武术班的八卦掌柳海松大爷那儿学过几年。因为他说话行事
爱多挠一道子。所以外号“六指儿”。几年不见,听说一直在东单粮店扛麻包,没料到今
儿他露了这么一下子。我说:“这招儿你得了先手儿,算我输吧。冲你这外号儿,练爪子
上的功夫还真能有前途!”六指儿听了,乐得屁颠屁颠的,说:“龟校长说我有七成火侯
了!你瞧啊,刚才这一抓是这样的——不对不对!是这样的——悠,不成,你不是本门的
,不能教你——龟校长说了,别说教招儿,就连我们是鹰爪门都不能跟任何人漏,一漏是
要坏大事的,千万千万!”
我说:“行了行了,那就别漏了。不过这龟校长是谁呀?。”六指儿说:“就是西皇
城根儿那龟山队长。你插这几年队,除了土坷垃和玉米粒儿,谁都不认识了吧。”我一听
,哪儿跟哪儿焊啊?皇城根儿的龟山,原先不是在五路电车上扒窃吗,怎么成了校长了?
六指儿见我一脸的反应不过来,又说:“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咱哥们多少日子没
见了,有空没有?上翠华楼坐会儿。”我说:“空儿倒是有,这不刚跟我妈要了两毛钱看
小人书吗。不过翠华楼的档次……”六指儿一拍胸脯:“得得得,甭罗唆了,知道你抠门
儿,走吧,算我的!”
俩人进了翠华楼,拣了一副干净的座头,六指儿大呼小喝,要了好几个拼盘,端上来
他嫌小,让人家给换大盘。跑堂的不干,他就嚷着找经理,过一会儿啤酒端上来,又说不
凉,要再冰冰,我连拉带劝,他才勉强坐踏实了。
我说:“还行,够嚣张的。”他大模大样恩了一声。我再试探他一下:“你这酒,能
喝吗?”他说:“能喝能喝。我知道你想什么,准是想最近又搞严打了,特别针对小偷流
氓打闷棍的。六指儿这小子和龟山他们这帮皇军混一块儿,万一过两天进了局子,说跟我
喝过酒,我这一世英名不全完了吗——是不是这么想的?老实交待!”又抢着说:“你看
你这么想就不够局气了吧?实说吧,咱们鹰爪帮的钱的确是从手指头上弄来的,不过拎钱
包的事儿早不干了。它形势不是有变吗。过去用的是‘夹’字诀,现在是利用本门的武功
优势,改‘抓’字诀,弄钱不论张,论把。”我说:“奥,闹半天当白领儿了,做银行呢
。这不更玩儿完了吗?这顿饭心领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吧!”说着起身
就走。
六指儿急了,站起来拉我:“不许走不许走,我这就去美国了,今儿不聊聊,你可别
后悔啊。”我一惊:要说世道的确不一样了,土鳖都走国际路线了,看样子不是走私毒品
,就是做下了泼天巨案,畏罪出逃。我一走,赶明儿细查起来,还得落个知情不报。这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辙,说:“六指儿,我的情况你知道,心脏不太好,你可别
吓出人命来。你说美国,到底怎么回事儿?”六指儿十分机警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压低了
嗓子,说:“甭紧张,连累不了你。”接着,又起身到饭馆门口巡视,耽误了足有撒一泡
尿的功夫才说起来。
原来龟山姓龟是个冤案,他这“归”是归还的归。所以和老松井他们不是一派的。归
山的父亲叫归去来,是个清官,堂堂社科院文学所的研究员,文化革命下农场放鹅,所以
归山才结交了皇城根儿那帮反革命。文化革命后老头从农场回来,正赶上拨乱反正,百废
俱兴,归老头和几位老朋友一起把补发的工资拿出来,办了一所神洲学校,归先生当校长
,传授中文,中医,中国武术。一时社会上的游兵散勇招罗了不少。归山学过少林拳,所
以在里头当了一名武术教头。后来老先生在文学所收了几个学生,兼管学校力不从心,看
归山有向上之心,就把学校这一摊交给他他了。归山接了学校,招兵买马,六指儿就是那
一阵混入革命队伍的。
六指儿说到这儿,半升啤酒下去了,得意洋洋,把鸡骨头扔桌上,举起杯子:“喝呀
!”我想:他们办学校,我看小人书,都算文化圈子里的人。喝就喝吧,干了一杯。
六指儿把大姆指伸出来,说:“要说归校长是真有邪的。去年说上头有指示,中医,
武术,中文,全是搏斗精神,要斗就跟老外斗,到美国招生去!而且说干就干,单枪匹马
,上美国淌了两回路。这次我就是跟着招生小组去美国表演武术!他妈的一辈子,也该我
开一回眼眼了不是?”我说:“开眼不错,开瓢儿就不好了。你和美国佬斗,千万别忘了
多带几块狗皮膏药,万一开了瓢,当场一用,这不就手儿表演一下祖国医学吗?不过你说
的那个‘搏斗精神’,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不是‘博大精深’吧?”
六指儿说:“这你可错了,那天归校长说得清清楚楚——搏斗精神!校长能说错吗?
不过今儿不跟你争这个,我是看你有两手功夫,想提拔提拔你,把你介绍到神州学校去,
省得你净看小人书,把这辈子都耽误啦。”我说:“甭拿我开心了,我这么大人材,你们
怎么安排,校长不都让归山当了吗?”六指儿说:“错了错了,你老以为是开玩笑。我这
不是玩笑,真想帮你谋个事儿。放心,不让你教中医,让你教还不把中国人都治死,一时
哪儿找那么多坟地去。.让你教中文也是瞎掰,中国的白痴已经不少了不是?我这是按政
策,你再废物,总有一技之长,不能叫你饿死。你刚才逃命就挺利索,可以教教八卦掌嘛
。”
我说:“这么说你倒还有几分诚意,不过要真有个地方混饭,最起码不用排带鱼了。
”六指儿一拍桌子:“这不齐了吗。你这么想:神州学校相当于黄埔军校,归校长相当于
蒋光头,我呢,黄埔一期。你算二期,跟林彪他们一拨。只要你不驾机逃往蒙古温都尔汗
,一切都好说!”
我说:“这么说你倒还有几分诚意,不过要真有个地方混饭,最起码不用排带鱼了。
”六指儿一拍桌子:“这不齐了吗。你这么想:神州学校相当于黄埔军校,归校长相当于
蒋光头,我呢,黄埔一期。你算四期,跟林彪他们一拨。只要你不驾机逃往蒙古温都尔汗
,一切都好说!”
我吃块松花蛋:“要逃跑,绝不去外蒙,那儿多冷啊。说吧,明儿个我到哪儿上班?
”六指一拍我:“明儿个?哪儿能这么快。这么着吧,我这就去跟归校长说,你回去听话
儿。”我说:“一言为定,你给我督着点儿,西四菜市场我可一天都不想去了,净臭鱼烂
虾,腥着呢!”
⊙ 组织考验
过了两天,六指带我去学校见归山。说是学校,其实跟土地庙似的。一进办公室,幼
喝!里边倒还行,地上铺着地毯,大办公桌跟炕那么大。可惜上头放了俩破盘子,还一个
尿罐子似的东西。归校长高个儿,西服,穿一双马靴,敞着襟儿,腰里勒一根儿大板儿带
,镶着大铜钉儿,脚蹬在凳子上,正训一乡下佬呢:“文化,文化懂吗?别以为越脏越是
古董,你家那猪食槽脏,能进故宫博物院吗!”又说:“回去吧,跟你们周书记说,多弄
几个壮劳力,要挖一定得挖祖坟。挖出好玩艺儿来我姓归的亏待不了他!”
乡下佬走了,归校长转过身,并不看我,问六指儿:“人呢?”六指儿说:“就是这
位。”校长这才正规地打量了我一番,眼神跟看乡下佬一模一样。末了儿哼了一声,说:
“图雅?蒙古名儿,摔交的功夫不错吧?”我一挺胸:“报告校长,上学的时候当着全班
扔了体育老师三滚儿,他当时就要跟我玩儿命。”
他哼一声,说:“既然这样,不考摔交了,掰腕子。来吧。”说着脱下西服,挽袖子
,胳膊肘往桌上一架。我往手心淬了口吐沫,裤子上一擦,上去就纂。他皱皱眉,说慢点
儿,从兜儿里掏出一块手绢儿来,往手掌上裹。我说:“不必了,我不纂您的手。”归山
眼一横,说:“怎么,不敢掰?”我说:“掰是掰,让您半只手。”诸位,让半只手,意
思就是我纂着他的腕子掰,不纂他手巴掌。归山听了,冷笑一声,说:“谁让谁?我让你
半只吧。”一边说,一边继续包手,包完了,鼻子里哼道:“我是怕传染病。”我心说了
,让我半只手,那就不是传染病的问题了,准备进外科接骨去吧。
两人摆好了姿势,六指儿说:“开始!”我运足了气,排山倒海就压过去了。那是非
同小可,这些年八卦掌的功力全在上头,拳头大的碎砖头当时就能给捻碎了。可归山还真
够王道乐土的,居然撑住了。我一惊,心说这小子当真不得了。不过他虽然没立即垮台,
手背离桌面也只有小半寸了,骨节喀喀直响,俩腿大蚂乍似地乱揣。这位置,即使是托塔
李天王,也撑不住三秒钟。我狞笑了一声,刚想下杀手,忽然想:他现在是在我手底下,
可将来我还得在他手底下,要不匀给他一秒吧。犹豫了一下。就这一犹豫,手腕上内关穴
突然一麻。他又扳回来了。原来他用鹰爪功制穴,让半只手,是为了掐我腕子上的穴道!
高手比拼内力,胜负只在一线之差,既然被他抢了上风,哪还夺得回来。登时被他压下去
了。
我说:“三盘两胜,这盘不算。”归山脸一沉,说:“输了就是输了,什么三盘两胜
。回去吧,以后好好用肥皂洗洗手。”我说:“哼,不服!”他也不理我,拣起一张报纸
,自顾自看起来。六指儿捅捅我:“得了得了,先回去吧。”还使了个眼色。
我回到家里,想:原来蒋光头也不比日本鬼子好多少。感慨万分,闻了一下菜篮子,
腥味基本没变。唉,菜篮子啊菜篮子,人生的道路多漫长,看来你是非要忠实地陪伴着我
了。又想到这几句话特别的有诗意,也许我应该当个作家?作家,就是坐家,什么都不干
,光砍!那他妈多带劲呢。
坐了没多会儿,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拍到我肩膀上。回头一看,原来是刁德一,神色
特慈详,说:“二子,瞧这样儿是失恋啦!凡事看开点儿,好姑娘多的是。赶明儿我从西
城歌舞团里给你介绍一个跳新疆舞的!”我吓了一跳,赶紧说:“别价!自个儿的事儿还
料理不过来呢,再弄一个跳新疆舞的,脑袋跟拨浪鼓似的,这不是添乱吗!”
刁德一笑笑:“好啦好啦,不谈那些,这几个月英语学得怎样啦?”我说:“别提了
,干不了!”“干不了?怎么个意思。”“您不是让我倒着背下来吗,试了,不成,还是
正着背顺当。”刁德一乐了:“咳,这孩子真贫。我不就那么一说嘛。还能真让你倒着背
呀。正着就不错了。背出来听听。”
我清清嗓子,从兜里掏出一小本儿。刁德一说:“说的是背,不带翻书的啊。”我说
:“瞧您,事儿妈似的,我就瞧瞧第一句,提个头儿。”说着把本儿一合,一五一十地背
起来。从头到尾,一个磕倍儿不打,比绕口令还利索。
背完了,刁德一点点头说:“恩,你这孩子,我还没看走了眼,文革的时候,那么多
小孩儿往我身上淬吐沫,你就不淬。”我说:“这是您客气,怎么没淬啊,也淬了两口,
后来觉得推费劲,改用橡皮筋,拿小纸蛋崩您来着。”
刁德一说:“就这么一崩,我才觉得你邪门儿,将来准是个人才。”我说:“邪门儿
有什么用啊,现在得玩儿后门儿。特别是买带鱼,后门比加三儿强。”刁德一说:“甭这
么怨气冲天的,到学校去进修进修吧。”我说:“还说呢,学校是我去的吗?今儿还掰了
一回腕子呢,让人暗算了。”
刁德一听我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有句话叫‘兵不厌诈’,听见过吧?谁叫你
心软呢?唉,贼,胜者王侯败者贼,你成贼了。”说得特悲。然后摇摇头,走了。
得,原来是蠢货,现在是贼——又进步了。我想,要不抽自己一嘴巴吧?又一想,别
价,抽嘴巴多疼啊。抽完了还得买带鱼,那不白抽了吗。还是饿一顿好,至少省点粮食对
不对?立马跟我妈声明了,今儿晚上这顿饭,我不吃了。我妈说:“就一顿不吃啊。有本
事老不吃,看能不能成仙。”所以第二天早饭我还不吃。快到中午的时候,思想斗争特别
激烈,你说是吃,还是不吃。吃,那多跌份呢,不吃,实在推饿。
正拿不定主意呢,有人嚷嚷着进门了:“二子,鸿运高照了!”一看是六指儿,我手
一指,说:“出去。”六指说:“你这是怎么了?”我说:“没怎么,你没看我正思想斗
争吗。昨天输了,我两顿没吃,这顿吃不吃还没一定呢。”六指儿说:“得了,甭吃了,
归校长特地叫我请你大驾来了。”我一惊,问:“再掰一回?”六指儿说:“说了,你一
切先别管,特别千万一定的,马上去。”我心说,这国民党真他妈的神出鬼没,说话又变
招儿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掐穴道!
到那儿一进门,喝!一大股酒香,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拿住肩膀儿了。我用了一
招儿大缠,把对方的手绞住,正要反擒,对方一阵大笑,正是姓归的,说:“图老弟,你
是真人不露相,既然来了,干一杯!算我陪罪。”说着,递过一杯酒来。我说:“归校长
,明人不做暗事,水虎全套连环画我都看过,酒里要有蒙汗药我可不喝。”归校长一愣:
“蒙汗药?没有没有,那不北宋末年才闹这故事吗?”我一听酒里没下药,心里踏实多了
。干!干完了入座,一看,喝!一盘熏鱼,一盘酱鸡,一盘叉烧,一盘卤牛肉,这都不能
算了,最气人的是一大碗红闷肘子,油亮油亮的,闷得稀烂。
我这人生平最见不得红闷肘子,见了我心里烦。所以我拿筷子,在腿弯儿那儿轻轻戳
一下,再一扒拉,刷拉,连筋带肉下来一大块,往嘴里一塞。恩,这还是前腿!吃前腿非
得把眼睛闭上,而且一定得慢慢嚼,让汤啊,汁啊沿嘴角滴答下来,千万别抹,一抹就不
叫“淋漓尽致”了。归山又说:“泸州老窖还不错吧。”我把肉咽下去,端起杯子来,一
仰脖喝了,说:“恩,还行。那这腕子——”归山说:“这腕子,全是瞎掰,六指儿你这
人真他妈笨蛋,光说图老弟要来,不提侯局长。要不这么大英语人才,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
六指接着说:“对对对,我笨蛋。二子,校长说了,你昨天一进门,他就看出来你的
英语好了。凭你的英语,明儿就来上班,什么都甭干,准备出国。”我干了一杯酒,正想
收拾下一块肘子,听了这话,把筷子一放,说:“出国的事,我可和小健睹过气,拿这事
儿耍我,不大人道吧?”归山插进来:“你跟他讲什么人道,他就懂捣乱。从现在起,你
就是神州学校外办主任。来,再干一杯!”说着站了起来。
我当时已经弄了好几杯,站得不是很稳,这杯干得晃晃悠悠,想:我方也得有点表示
!也一举杯子——用的国庆节祝酒的姿势:“同志们,朋友们!这么说咱们国共又合作了
!六指儿不难对付,最多是撒个谎,吹个牛。你归校长就难办点儿了,主要是鹰爪功,掐
人脉门。合作之后,谁都不许叛变革命!”说完“扑通”,歪到椅子上了。
那天我真醉了,第二天说话还跟《南征北战》里那师长似的——你做啥子嘛?——泸
州大曲喝多了,带四川口音不是吗?
甭管怎么说——这算当官儿了。不知道您当过没有,如果没有,千万想办法当一回。
上了班,您什么都不用干,先到学校后头的小树林,把汗衫脱了,光着膀子,走一路八卦
掌,微微出点汗。然后回办公室泡杯茶,拿一本儿英语书,一部字典,哪儿凉快奔哪儿去
,坐下来没头没脑一通乱背。小风一刮,要的是那舒坦劲儿!
当了几个月的官儿,有点闷的慌:我这么大的官,谁给我当手下呀?小人书上说了,
弼马温还管几槽马呢!要不把六指儿弄来,倒倒纸篓子什么的。哪怕练练贫嘴呢!过去他
老说提拔我,也该我提拔提拔他了对不对?正想着呢——六指儿进屋了,神色特紧张:“
二子,来了来了。”我一板脸:“什么来了去了的,眼看就升勤务兵了。一点规矩没有,
以后叫图主任。”他说:“去去去,别装丫的了,归老先生要来了。”我说:“带警察来
没有?没有?那不结了吗。他来他的,你活你的。”六指儿说:“要那么容易就好了,老
头严着呢。归校长说了,阎王爷他二婶儿都不怕,就怕他。”我说:“瞎说,归校长一不
逃学,二不出去跟别的小朋友打架,怕他爸干嘛。”六指儿急了:“考试!考试你怕不怕
?”
诸位,说个不嫌寒伧的话——我怕。所以也急了,赶紧细问。这才知道原来归山的妈
早死了。归老头说只有把归山教育好了,才对得起他死去的娘。所以从农场回来的第二天
,把归山叫来了:“小山,这两年你都干什么来着,怎么连信都没一封?”归山说:“我
敢写吗?”归去来点点头,说:“这也难怪。那把宋词背两首听听吧。”归山说:“宋词
?不就苏东坡吗?‘大家都去,千古风流人物,是三郎周国赤壁……’”
归老头说:“好了,不用背了。这首词潇洒奔放,但总的说来也是无病呻吟,你从小
就会。经过文革这一劫,你应该明白什么是坎坷,什么是忧患,从苏词的境界进到辛词的
境界了。你现在出口又是苏词,而且七颠八倒,显见没什么进境。也不怪你,文化都革了
命了,何况几首词!走趟拳看看吧。”
父子两人走到院子里,归山打了一趟罗汉拳。这套拳从小就打,熟极如流。这几年行
走江湖,又加了不少实战经验,一招招演出来,真是十分精采。打完了,稳稳站住,神定
气闲,虽然骄傲但不自满。归老头看完,沉思半晌,说:“罗汉拳正大光明,你打得固然
灵动,但拳意不对,含有一股子邪气。比如这一招醉打山门,原意是同门嘻戏,滑稽拙朴
,怎么你使出来竞是十分霸道,几乎变成行凶的杀招,很象当年在黄鹤楼,一个姓魏的使
出的功夫。可见这几年社会上杀气太重!”
又接着说:“我昨天检查了,家里的古董字画无影无踪,不用说,是你拿去糟蹋了吧
?”归山头一扬,不吱声。老头子明白了八九分,叹口气说:“也罢,身外之物,为了糊
口活命,去了也就去了,我也不深究。但为人处世,立身要正,现在社会风气好转,有为
之士还可大显身手。从今天开始,你改邪归正吧。”后来归山才进了神洲学校。
听六指这么一说,我止不住也有点儿心虚。八卦掌倒是得自正派人士柳海松老前辈的
真传,据说是祖冲之所创,里头有数学。可我数学这么好,语文就耽误了。要说诗词,小
时候确实学过两首,“这么好的天儿,飘雪花儿,这么好的丫头,光脚丫儿”什么的,当
时挺熟,现在也记不全了。
而且归老头说了,文化革命后应该是新词的境界。我这几首,都是十年以上的老货了
,肯定不叫座儿。想到这儿,说:“诗词难办!”六指儿说:“就是!我看赶紧背,千万
别中了老头的诡计。”
我到处找词,连问几个人,都说词都是老的,越古代越多,新的难找。最后总算问着
一位学识特渊博的,说要不你弄几首毛主席的吧,虽然大多是二十年以上的,可有一首“
昆鹏展翅”才出来不几年,算是最新的了。我听了高兴极了,说:“行,毛主席他老人家
总不错的。”拿来一背,不难!赶紧给六指儿抄了一份。还真赶趟,归老头派人来叫的时
候,已经背到“不须放屁”了。
进了归山的办公室,看见一位老头儿,身材瘦小,正对着墙上一副字儿晃脑袋呢。归
山平时那谱儿不知哪去了,这会儿也跟小朋友似地,规规矩矩坐着。老头好一会儿才晃悠
完,不转身,也不言语,半晌儿才开口:“三人儿全来啦?这篇桃花源记,挂在墙上,大
伙儿全挺熟的吧,谁先说说陶渊明的诗意呀?”我和六指儿面面相虚,我们进屋时轻手轻
脚,老先生怎么听出来的?
老头儿又说:“小山,你呼吸不匀,显然今天心意浮躁,叫你说肯定是东拉西扯,不
得要领,反而把陶公的雅意辱没了。另外两位倒是呼吸匀静,特别是左边那位,气息悠长
,内功有些底子。”我往左边一看,并没旁人,忙问:“那谁,老大爷,说我呐?”老头
点点头。六指儿抢着说:“您甭夸他,内功有什么用,陶月明他就不知道。您要是问诗词
,我倒背了一首‘不须放屁’,这就背给您听听吧!”
老头儿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不必了。”又对我说:“这位小朋友,说话质朴
,你就是图雅吧?”我看老头儿红光满面,太阳穴高高隆起,准是武林前辈,恭恭敬敬地
说:“是。”六指儿又抢过来:“不过他和蒙古倒没关系,说了,怕冷。这几个月净背英
文来着。这不又说您要考诗词吗,怕中了您的计,又背诗词来着。好不容易背下来又不考
了,真是的!要叫我说,诗词有什么背头啊,咱不是表演武功吗,又不参加作文比赛。”
老头坐下来,慢悠悠地说:“不错,这次是通过武术表演招收海外学生,所以今天不考你
们,我是想聊聊陶渊明。”我和六指儿听了,心里发凉,得,今儿个和姓陶的干上了!
归山说:“都什么形势了,还提陶渊明!你从前讲陶渊明,不就是个摇晃脑袋吗?功
力深的学生说你摇得有韵,道行浅的说你给人坐转椅,一考试就晕。要不文革人家憋着收
拾你呢!”归老头儿说:“怕别人收拾,就不坚持自己的看法了吗?”归山说:“你这人
真是个直脖子!要不人家说你‘借讲课之机大摇其头,发泄对社会主义的不满’呢。”
归老头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人生在世,还得有两样东西撑着,一是
理想,一是气节。我为什么喜欢陶诗呢,就因为他诗里有这两样。你看这篇《桃花源记》
,说的是一群老百姓,不堪战乱,避入一地,与世无争,打鱼耕田,遍种桃花,过着富足
自在的生活。这不就是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来的理想吗。”
又说:“我办这神州学校,宗旨就是为了把中国建成桃源仙境尽上一把力。你们说好
不好。”我说:“好是好,买菜排不排队?”老头儿哈哈大笑,说:“当然不了。”我说
:“不排就成,我别的都不管。”老头儿喝一口茶,又说:“有了理想,还得有个气节,
陶诗有一首叫归去来辞,表现的就是这个气节。那时候他相当于县长,也算锦衣玉食。可
他觉得整天点头哈腰,人做得不痛快,所以干脆辞官归去了。这就是孟子说的‘贫贱不能
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做人的气节。”
老头一甩文,我听了个稀里糊涂,可他声若洪钟,一脸的正气,跟戏台上的关公似的
,让人觉得特对劲儿,所以也激动了一下子,说:“行,不就辞官吗,辞就辞。主任我也
当腻了。说吧,下一步咱们怎么折腾?”六指儿迷迷糊糊的,一直没明白过来,一听我要
辞官儿,以为是个难得的机会,“蹭——”往起一站,一拍胸脯:“归老先生,他不当,
我当!革命工作,不能掂轻怕重对不对!”
老头儿两手往下一按:“坐下,坐下!年轻人热情是好的,不过我不是让你们去堵枪
眼儿,主要是在出国以前,和你们打个招呼。美国我呆了几年,那地方什么人都有。你们
年轻,去了以后,持身要正。个人面子不要紧,要是丢了中国人的面子,就不合适了。”
六指听了,抢着说:“这您放心,‘奇袭白虎团’我看了六七遍,美国鬼子也就是个儿大
点,穿上皮鞋以后,轻功使不出来,一般下盘都不稳,差不多的咱们大约也能对付了。我
唯一耽心的是黑人。特别有一个叫阿里的,江湖上名头挺响。而且他们非洲那边的武术我
不大摸门儿,据说特别善于用短兵器,必首什么的,晚上七点以后,在小巷子里等着劫道
,爱玩贴身肉搏。打起来咱们要非抱着‘持身要正’,那就容易吃亏。”
归老先生说:“唔,我说的持身要正,是指的站好中国人的立场,至于黑人,大多数
也是友好的。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晚上七点以后,大家不出门也就是了。”接着把别
的出国要注意的事儿说了说,又分配了一下任务。我管翻译,带表演八卦掌。归老先生管
中文和中医,归山联络华人街再表演少林功夫。六指儿只会耍一套花枪,不过他口技极高
,特别有一套“海哨”,是跟一个外号神吹的老海盗学的,表演出来风起云涌,滔滔不绝
,所以充任表演主持人兼场间小丑。大家接了任务,各自练功去了。
⊙ 老子出关
转眼到了出发那天,我排队上机,心情特别激动,老琢磨万一撞上小健说什么话。说
一句“哈罗,牛仔裤”吧?不是太有力。要不然就说“你看我这块料子怎么样?照有人买
!”又嫌罗索,想来想去,想来想去,还是以说“Fuck”为好,以毒攻毒,而且简明
有力,多少意思,全在里头了。想到这儿,特别振奋,随口说了一声“Fuck!”突听
有人喝问:“你说什么?”
有一位女士,身着警服,眼睛灯泡似的,瓦数极高,正瞪着我呢。心想坏了,净顾着
想招儿,已经排到口子了。这是海关工作人员,都学过点儿英语!赶紧说:“没什么,不
是上美国吗,背英语。”她扑哧一笑。我想:死丢屁的。西部口语的不懂。她打开一箱子
,问:“出国带这么多小人书干嘛?”我叹了口气:“没办法,文化人,丢不下书。”她
撇撇嘴,又问:“那个箱子,怎么这么大?也是书吗?”我说:“那可是兵器了。”她脸
一沉:“兵器!你过来!”我赶紧说:“唉,别误会,也就是几把大刀红樱枪,都没刃。
”她说:“没刃也不行。箱子太大了。一边儿去!下一位!”不理我了。
我一看,他们三都进去了,站那儿等我呢,见我出了事,归老先生直搓手,六指儿指
手划脚。可我一看他也往里掺乎,更觉得要坏事儿。紧急关头,归山倒吐上烟圈儿了。他
的烟圈特粗野,一个个飞碟似的,满世界乱串。我跟踪了一会儿烟圈,他们突然没影儿了
,我急了,心想:“国共合作靠不住,一到紧急关头就叛变革命。”再一看,人都进得差
不多了,人家灯泡也不理我,在那儿写字呢,没辙,再办交涉吧。
挪了几步。她假装没看见,只管低着头用笔划拉,我斜眼一看,什么要紧公事,画小
人儿呢!画的是一坏蛋,风衣,墨镜,还提一尺寸特大的箱子。我把墨镜一摘,说:“画
得挺像,就是鼻子画脑门子上了,箱子也推大。”她看看我,说:“你懂什么,这是抽象
派,毕加索知道吗?”我生气了,说:“甭管是谁,齐白石也不能这么画。这不是糟蹋人
吗?”
她脸一板要发作,有人过来了,问:“怎么回事儿?”我一看,也是个穿海关服的,
岁数不小。姓灯的说:“刘科长,您来得正好。这人一上来就骂人,让他呆着还不老实,
过来干扰我工作。我看先把他扣起来审查几天吧。”刘科长问我:“你骂她了吗?”我心
说悠,她懂呀?直了直脖子:“我背英语呢,没骂!”又问:“那干嘛不让你进去?”灯
泡说:“他这箱子,我看也太大了。”刘科长说:“箱子咱们不管,让他和民航交涉去。
”又对我说:“进去吧。以后对海关人员态度端正点儿。”
我当时的心情,只有特赦的甲极战犯才能明白。提着箱子,“曾”进去了。进去才知
道刘科长是归山的关系户,电话叫来的。归山见我出来,冲灯泡那边兹了兹牙,说:“扣
人?有那操性吗!”归老先生说:“不可胡说!今后言行还是得多加注意。”我连忙点头
。正说着,宣布上飞机了。
飞机到旧金山是第二天中午。这次我提着兵器先出关。海关的老美把箱子打开,看看
兵器,再看看我。我心说,刁难吧!这次不用西部的,实在忍不住了还有国骂呢。想不到
那老美突然把拇指一伸,满脸堆笑:“OK!功——夫!”我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他
又说:“Bruce Lee!”这倒明白,布鲁斯·李,不就是李小龙的外国名儿吗。
指指着自己:“Bruce 图!”他把手一挥——放行了。
出了关,车子开到一个两层的旅馆,三个房间。楼上那间有景儿,优待归老先生,楼
下两间,归山占一间,我和六指另一间。.刚安顿好,有人来请吃饭了。到了饭店,上来
好些穿马褂的,说是本地华人代表,一齐作揖,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不胜荣幸之至,一
通儿乱焊。
坐定了,各自捣腾了几口菜。归山对众人举一举杯,说:“你们多少也算华人了。前
几年李小龙他们勾结洋人,在美国拍了几部武打电影,每回还没打,先跟老娘们似的,尖
叫两声,这算哪门子武术?叫巫术还差不多。哈哈哈……”正笑得爽朗,忽听“抨”的一
声,大家一惊——原来一个中年汉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他举起一只拳头,说:“对不起
,在下是嫌这只苍蝇讨厌,拍它一下子。”拳头张开,一只大绿头苍蝇“嗡”地一声飞了
出来。大家虽然有点恶心,可也免不了有点佩服。当今之世,进饭馆不掏钱的只有苍蝇。
而且想吃什么吃什么。所以它的智力不在开饭馆儿老板之下。可这主儿不但一下子就打中
,还能活捉活放,智力又在苍蝇之上了。
汉子取过手巾擦了手,又说:“在下布鲁斯·张,在这儿开个猪肉铺,跟布鲁斯·李
,也就是李小龙师傅学过两天功夫,刚才听归校长说李师傅的功夫是‘巫术’,不知能否
向归校长讨教一手不是巫术的武功?”归山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掏出块手绢儿,包上手
,说:“原来是张大屠户,怨不得会拍苍蝇。饭馆里地方小,掰个腕子吧。”那位也不术
,挽起袖子,胳膊足有牛腿粗,青筋一根根暴出来。
下边的节目很明白,只等归山提出让半只手的问题。没想到一个大秃瓢站起来了,做
了个揖,说:“诸位,诸位,今天是我赵不平为归老先生一行接风,万望赏赵某人一个面
子,改天再白吧!”说着,端起一杯酒:“还是干一杯,啊,干一杯。”归老先生端起酒
来,大家嗡的一声,都说干杯。
刚要干,就听“咣当”一声,几件东西直砸布鲁斯·张的面门。布鲁斯·张晃肩躲开
,接着一伸手,隔着桌子把六指儿抓住了,说:“这位朋友暗器挺漂亮,也要伸量一下在
下吗?”其实我看得明白,捣乱的还是那苍蝇。它逃脱后,先在一盘卤猪肚儿上休息了一
会儿,然后就去品尝六指儿前边那盘海厉子了。六指儿大概也想活捉它,可这苍蝇的智商
实在是高,自从吃了一亏后,不上桌面,只在菜里爬来爬去。六指儿都都囊囊,又皱眉又
咬牙,好容易等那苍蝇爬到桌上,猛地一掌,把盘子拍翻了。
我不动声色,往布鲁斯·张那边凑了凑,他是属于五花肉类型的,多半都是俗手,实
际不经打。正考虑是用燕青的“沾衣十八跌”还是柳老前辈的“云山雾罩”呢,归老先生
咳嗽了一声,说:“慢!”说着站起来向大家一抱拳:“此次来美,承本地华人商会赵付
会长和诸位盛情招待。刚才有点小小的不愉快,说来全是由一只苍蝇而起,我现在把它捉
起来,听凭大家发落。”说着伸出筷子,在空中随随便便一捞,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弄的,
已经夹住了那只苍蝇。那苍蝇脑袋被夹,倒也不死,翅膀拼命煽,只是飞不去。大家“啊
”的一声,张嘴的张嘴,瞪眼的瞪眼,布鲁斯·张也看呆了,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还是
赵老板说了一句:“唉,这个,就请归老先生弄死它吧。”
归老先生笑笑,说:“据我看,中华武学历经数千年,妙彩纷呈。后世门派虽多,都
是武林一脉。布鲁斯·李的电影多以锄强扶弱,伸张正义为主题,我向来佩服。刚才这位
张老板又以空心掌力罩住苍蝇,功夫也非常不错。其实各门各派,只要是抱定了维护正义
的宗旨,就是武学正宗。”大家听了,零七八碎地鼓掌。归老先生又说:“神州学校目的
是发扬中华的优秀传统,武术之外,还有中文和中医,这次招生,还仗诸位多多指教!”
秃瓢儿站起来说:“归老先生太客气了,鄙人做生意,对武术是外行,不知这夹苍蝇
的功夫,难不难学?”归先生说:“夹虫小技,何足挂齿。”秃瓢儿说:“要是不难学,
我倒想派个人到中国学一学。本地人钓鱼,全要晚上点了灯,到高尔夫球场去抓蚯蚓。可
是蚯蚓很鬼,手脚稍慢,它就钻进洞去了。所以一条蚯蚓比两个鸡蛋还贵。要是能训练一
批手疾眼快的朋友,到了晚上,各拿一双筷子去夹蚯蚓,卖给钓鱼商店,岂不是能发大财
,你张老板要有这一手,也用不着天天斩肉了!”
归老先生说:“关于学费,我们优待华侨,一律六折。”又有一位,生怕钱都让姓赵
的赚走了,连忙插进来:“根据犬子提供的情报,加州大学用大量的果蝇做实验,所以与
其夹蚯蚓,不如夹果蝇,赚头更大。”我边上那位鼻子有些塌,思路倒是野的——要办一
个保镖公司,专招一米八五以上,胸口带毛但狐臭不重的洋人大汉,培训完了,或以高价
零售给加州的富人,或以批发价倾销给白宫和联邦调查局。我看他说得白沫子乱溅,问了
一句:“你们这儿税重不重?”他一愣,说:“不重。”六指儿说:“大家不明白他的意
思吧?他是说万一上税,光吹牛这一项诸位就得开支不少。”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你一
言,我一语,又想了许多招儿,别看一分钱还没赚,想象力已经暴发了。我们也不亏,一
晚上下来,报了好几个学生。
第二天早上六指把我弄醒了。一看才五点半,问他再睡会儿行不行,他说能睡睡吧。
我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他又来推了。我说:“刚来美国,是不是想造反了。”他说:“
不是不是,这是因为刚才弄醒你,想来想去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所以特地道个歉。省得你
记仇不是?要说这事,还真得赖我——不过也不能全赖我,说起来话长…”我说:“滚蛋
,撒泡尿和泥玩儿去吧。”
六指儿生了气,发狠说:“孙子才和泥呢,我是数小扭儿。今儿早上一共过了四个。
别说话,又过来一个。要说也真是的,她们干吗都不穿裤子呢!”我说:“又发挥想象力
呢?”他说:“不信你来看呐,这都走过来了。幼,她怎么站对面不走了?别价,别跟我
乐,受不了!”我一看,真有笑眯眯的一位——是没穿裤子——穿着裙子呢!只不过裙子
短点儿,瞧着二十来岁,眼圈是兰的,手里挎一小包。
她打个手势,叫我们过去。我头都来不及回,六指儿已经没命地蹿出去了。上去又哈
腰又握手,拍拍胸脯,指指嘴巴,手舞足蹈地比划一阵,小扭指指旅馆,伸出三个手指头
,六指儿摇摇手,伸出俩指头。那人摇摇头,还是三指头。俩人情投意合,手语打得热闹
,对方突然一转身,“滋溜——”钻到旁边一个小胡同里了。
六指儿一呆,后边呜地冲过来一辆车,“支——”一个急刹车,跳下来俩大汉,一前
一后,把他夹起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圈套,小人书上说又叫“仙人跳”。得
,穿衣服出去救人吧!突然从旅馆里窜出一人,也没见怎么动,已过了马路了。仔细一看
,是归老先生。他老人家的武功,我还不放心吗?果然,归老先生不动手,说了两句话,
那两人立时把六指放了。
归老先生把六指儿领回房间,我连忙抓起一张破报纸,边挥边说:“欢迎,欢迎,热
烈,欢迎!情场高手,死里逃生。”六指儿一瞪眼儿,说:“还做诗呢?见死不救的东西
!”又眉开眼笑,说:“对了,我也有两句,叫:超短裙下死,做鬼也光荣!”漂一眼归
老先生,又补充:“不过我看你们青年人,现在谈恋爱是早了点儿,按政策还是得晚婚晚
育。”
归老先生摇摇头,说:“年轻人要老实。刚才你和那个妓女伸手指头讲价儿,幸亏我
赶到了,不然,那俩便衣警察已经把你抓走了。”六指听了,傻了。半天才说:“您说什
么呀,我伸指头是告她我们屋里一共俩人,请她来坐坐,这是正常恋爱关系。”归老先生
沉吟了一下,说:“那倒是我误会了。语言不熟,以后出门跟着小图吧!”说完摇摇头,
上楼去了。
我一捅六指儿,说:“听见了吧,正式任命都下来了,以后你就给我当跟班儿吧!”
六指儿大怒:“当跟班儿,行,你养着我吧。今儿我想吃个西餐,你请客!”我大喜,说
:“好说,咱们主仆两个,先上街弄点吃的!”
上了街,走到人多的地方,六指儿打了一个鸣儿。有些奇形怪状的老外,都转过身来
看,六指儿又学母鸡叫窝,把大家逗笑了。一位老大娘颤巍巍走上来,问:“需不需要上
医院?”我说:“街道主任吧?这是稍为的吃多了点儿,甭管他,且死不了呢!”六指儿
以为我们夸他呢,更不得了了,满世界乱窜。一个没注意,兹溜一下子,进了一家珠宝商
店。也不管多少钱,什么贵他要看什么。站柜台的小纽,大概是看他油头粉面,还带着个
翻译,特别的巴结,亮晃晃的大钻戒,手姆指粗的金项链,不厌其烦地给他拿。最后他选
中了一条项链,带小钻石和珍珠的。数了五块钱,往柜台上一扔,说:“就这条吧。”那
小钮看着他不说话。六指儿说:“怎么着,没见过钱呐!”我说:“你算了吧,那是五千
,以后把逗号和小数点分清楚了。”说完把他拖出来了。
拐过了弯儿,我说:“你可听好了,现在全倒过来了,我本来是大爷,现在你说一句
,我翻一句,倒成了小斯了。”六指儿说:“这就活该了,谁让你懂英文呢。你以为我真
学不会呀,那是故意不学,你看当大爷的哪个会英语?”我说:“好吧,既然你不懂英语
,今天要能碰上个人贩子,贱点儿把你卖了算了。”他把下巴一扬,说:“少废话,到那
边问问旁蟹卖多少?”
我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一个地方,沿马路热气腾腾的摆一溜儿大锅,全煮着两斤
以上通红的大旁蟹,还有大龙虾,大海贝。一问,这是旧金山著名的渔人码头,旁蟹一磅
五块,龙虾八块。我一样要了一只,摆摊的又一人给一小纸盒酱。俩人就坐在码头上撕着
吃。过一会有几条打鱼的小船靠了过来,下来的人白花花地提了几条二十多斤的大鱼。原
来这就是大马哈鱼,又叫浔鱼,每年这时候甩子儿,一钓一个准儿。六指儿又想去钓鱼,
我讲了半天,他才信钓鱼也要技术,不是凡长脑袋的都会。
俩人往回走,过了几条街,六指儿不走了,说:“你看,全赖你吧:旁蟹不吃还好,
越吃越想吃。瞧瞧,我都不想走了!”我不理他,他追上来又说:“你猜猜我一气儿能吃
几只——两只?三只?都不对!这样吧,实践是检验吃量的唯一标准——咱们回去,当场
试验!”我把脸一沉:“你他妈有完没完,都糟蹋二十多块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再吃旁
蟹了。”六指儿不服,一路刀刀劳劳的,说我说话不算数。走到一个超级市场,不走了,
说饿得走不动了,眼睛瞧着我。
我说:“吃去吧吃去吧,小心别撑死。”他进去不多会儿,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三四
个罐头。我一看连忙摆手:“罐头不行,贵着呢!里头有现成的烤白薯没有?”六指儿说
:“玩去吧!这是美国,全练罐头!我是照顾你,拣最便宜的——狗肉,这几罐才一块!
”我一看,真画了一条狗,还是黄的。俗话说“一黄,二黑,三花,四白,”原来老美也
懂。再一看标签,三毛多一罐,不贵!二话没说,把钱交了。
回到旅馆还没坐稳,归山来了,气急败坏:“你们丫的干嘛去了?车子等了半拉钟头
了!”我说:“今儿不是自由活动吗?”归山说:“自由活动就能随便上街吗?在旅馆里
自由活动!”三人说着上了车,开到一所学校,早有二三百小孩在那儿等着看表演了,六
指儿假装唐老鸭,瘸着上场,边走边叫,小孩儿特高兴,吹口哨。六指儿说:“现在表演
鹰爪功。”叫了一小孩,走上场来,拍拍肩膀,又小狗似地牵着转了两圈,突然往远处一
指,说:“那是什么?”小孩儿看了半天,说:“那不是要饭的史密思先生吗,每天都在
学校拐弯儿那儿蹲着,我妈不让我给他钢蹦儿。”六指儿用狼外婆的语气说:“好孩子,
你妈说得对,不能给钢蹦儿,实在要给就给票子!赶紧看看,有票子没有啊?”
小孩儿在身上摸了一会儿,说钱包没了,说完就要哭。六指儿把钱包举起来说:“别
哭别哭,你看这是什么?”小孩儿乐了,跳起来抢到手,赶紧往回跑。六指儿又把他叫住
,让他摸摸身上多了什么,小孩摸出一盒清凉油来。六指儿拿过来,往脑门上抹了点儿,
显出特凉爽的样子。小孩一哄而上,老师都拦不住,你抹点儿,我抹点儿,过了几分钟,
个个辣得挤眉弄眼的。
正不可开交呢,六指儿端上一盆炭来,烧得通红,把上衣脱了,假模假势,运运气,
“搜”的一声夹出一块红炭,往旁边一扔。所有的小孩儿“哦”的惊叹一声,眼都忘了挤
了。六指儿假装挨了烫,连连甩手吹气。归山走上来,把六指儿推开,伸手到炭盆里去抓
了三大块炭,当色子扔起来了,而且不动声色,丝毫没有烫的意思。扔完了,大家全都喝
起彩来。六指儿趁机耍了一路花枪,耍完了,我走上去,拿着一块红板砖,往地下一放,
轻拍一掌,那块砖碎了。
我抓起一块碎砖,在手里一纂,红粉“扑苏苏”地掉下来。全场没声。我又拿起一块
,擦了擦,“格崩格崩”吃起来。六指儿见味道真不错,也捡起一块,咬了一口,吐出两
个牙来,一脸的特别痛苦。归山再上来,把手里的小盒打开,拿出一个大黑丸子扔给六指
儿,他吃了立刻眉开眼笑,假装小毛驴,绕场蹦达了一圈,一边吊起嗓子,真跟小毛驴似
地叫起来。小孩儿都鼓掌大笑。我这才告诉大家,砖头其实是压缩饼干。有几位小朋友尝
了尝,眼睛瞪得黑人似的。
正要
作者:
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显示文章:
所有文章
1天
7天
2周
1个月
3个月
6个月
1年
时间顺序
时间逆序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您
不能
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您
不能
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您
不能
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您
不能
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您
不能
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您
不能
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您
不能
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12589 seconds ] :: [ 20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